辛丑(2021)这一年,很少出门,疫情起伏不定,不想惹旅途的麻烦,也就多在家里安心待着。偶尔的活动,先是因画家江文湛在故乡郯城的美术馆开馆,而我给他撰写的《江文湛评传》也将好年初出版,就去参加了他的美术馆的开馆仪式。年中,参加西北师大文学院特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扎尕那草图》(古马、娜夜、阿信、人邻、阳飏)五人诗选的研讨会。这个研讨会本该是去年,因疫情影响,延迟到今年。及至年终,去成都参加了一个国际诗歌节。省内几处悠游,算是散心。另外,就是父亲数次住院,老迈之人难免慢性病,不断治疗,以至于延宕一年,至今还在治疗中。父母的年龄都过了八十五,让我不得不想到生命的艰难延续和必将到来的终结。这一年的读书、写作,因心境也更多关注于生命的意义。
除了《红岩》《边疆文学》《散文》《星火》《岁月》等杂志刊发的几篇散文,诗歌创作算是比较多的一年,粗略看看,大约有六七十首之多。这些诗,有大致稳定的我原先诗歌脉络的延伸,也有的试图调整我的写作惯性。《诗潮》去年7期刊发我的两首诗,我用了《简与繁:物与词、不邮书》的总题目。两首诗写于不同时间,内容也几乎大相径庭,也就导致了我以为的“简与繁”。《 物与词》可以说是极简——且看其中的两节:
1
树身之圆
寓示叶片
必然之方
不规则
之方
无解
之方
10
世界不是荒唐
是荒唐之构成
不必要之必要的构成
世界简约到某种程度,才会显露本相;但也可以反过来说,世界赤条条,会令人更加无解。
《不邮书》则繁,且看一段:
……
敞开的玻璃厨房,
包着黑头布的少年厨子忙着。
这是别一种忙,
有条不紊,静气的忙。
洁净的手,铺好紫菜,
米饭、青菜、生鱼,
用小帘子卷起,
古人卷起一卷裸着的情书那样。
忽而音乐起,隐约里
是绿色,棕色,
是草木土石悠然荡漾,
是忽而一下,你惹人心痛的话语
——京都雪夜里,你说:
真想和哥哥一起看烟花。
将这两首编辑在一起,就是对照,不厌倦,让人知道这个世界有着可以给诗人无限写下去的可能。
《星星》是老牌的诗歌刊物,有品味,有定力,有选择,也是我每年必投的刊物之一。6期刊发诗歌的时候,附了我的创作谈《习诗札记》,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近十年,也许七八年,也许是厌倦,也许是不再满足于诗中所谓的“有”,也尝试着除去那个“有”,“无中生有”也成为自己的摸索。诗中所谓的“有”,是一种限定,是对诗意本身的限定,也是对更高一层诗意追寻的限定。除却贴着尘世的感悟,诗也需要向着更高的我们一时无法说清楚的那一层什么致敬。”
一个诗人不仅是写,更要想,从内到外,从外到内,主观客观,内心连通了这个世界,连通了所有生命——植物动物,才可能略略窥见了这个世界的秘密。窥探世界的秘密,除了哲学、音乐,诗歌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去年10月的《诗刊》(上半月刊)刊发在“视点”栏目的《山居人家》是我比较重要的一组诗,尤其是其中写“山居”的部分。选一首在这里:
山居人家,偶尔回来看看
屋舍依旧,半旧的窗帘依旧
门,依旧闭着。二层的楼上
晒谷的筛子,空着
七八棵橘树,更多的都藏在山里
橘子树下,橘子落了很多
今天,昨天,还有前几天掉落的
它们就这样掉落,不值得给人捡起
梨树,果子酸涩又小,已经砍去推到
柚子树悬垂着硕大的果实
陪着我的人说,这棵树的柚子酸涩
七八个掉落泥地的,正在腐烂
柿子树很高,有数十枚柿子,不解人世的傲然
我最爱的是井,苫着新的稻草编织的帘子
一些新鲜的水渍,因我的干渴而洒下
——《山居人家》
同期,刊发了我的创作谈《在看似的寻常中发现诗意》,有这样一段想法:
“多年前曾跟诗人老乡先生说,想写一些不易写成诗的诗。这话的背景是要从那些看似远离诗意的事物里挖掘到诗意。老乡赞同这话。可说过也就说过了,其根本可能还是自己缺少那种发现的能力。所谓的远离寻常诗意,其实只是避开了显性、容易感到的诗意,而有独出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发现——原来诗还能这样写。而这需要不同寻常的能力。”
可能,我所谓的“寻常”,是更加靠近生活本身,靠近它的质朴,带有尘土气息的本身。诗歌,容易“矫情”、“别致”,而在这样的过程中,生活本身的一些东西很容易给忽略了。凝神于生活本身,不提高,不压低,平视而能发现它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我的想法。
《诗刊》这一组诗,还有意外收获,为《民族文学》选中,翻译成藏文、蒙古文、哈萨克文、维吾尔文和朝鲜文,于今年1期同时刊出。
年末,《西部》和《雨花》刊发的诗歌,我很喜欢前者刊发的《阳光和小狗》:
阳光照着
小狗不懂
阳光也不懂
小狗只是觉得
这一会身上很暖
小狗很暖
阳光这一会儿不为什么
也不是为了这条小狗
这一会儿阳光就是这样
阳光不知为何照着
和后者的
《井边》
落叶在井边
也有一些落在井里
低头看的时候
井里映着我们依偎的脸
尽管我们从未说过爱
汲了井水
拎着
水桶摇晃着
泼洒着
其实小路边的泥土并不干渴
最后一趟汲水
你说井边的地里
还有黄精
就是道士喜欢的那种
你说
就是那儿
取来铁锨
我挖着
你说,留一些根啊
不要挖干净
你说,不挖净
留着,明年这儿就是一大片
明年,她还会在这儿
我呢,在哪儿
我只是知道井在这儿
黄精在这儿
那把铁锨在这儿
那映照过我们的井水
落叶会又一层落下
尽管我们从没有说过爱
反过来想想,这一年竟然写得如此驳杂,比起人们常说的“一以贯之”,我的“移步换景”,究竟是喜新厌旧,还是左右彷徨中,企图另觅新路和更长久的路?不好说。也许,不过是诗歌表象的杂,其内里的东西,人又如何能够违背自己,不过从树根试图萌发几条新枝,生几片新叶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谓“江山”是你必须面对的,“本性”几乎是先天就规定好了的,犹如无奈的个人基因密码。所谓的写作,没有大的变故,刻骨铭心的意外体验,无非是慢慢按照某个轨道的延伸、变化罢了。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除了已经写完的几篇散文,诗歌依旧是这一年的重点。诗歌是文学里最为独特的文体,不好预言。也正是它的不好预言,不可预知,才真正是它的迷人之处。
“认识你自己!”古希腊的先贤苏格拉底如是说。新的一年,再次的“认识你自己”依旧是不可避免。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也是我的诗歌写作的过程。
要接着写下去,希望还能写出一些自己喜欢的诗。
当然,更是希望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2022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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