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赋格》

李越  著

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

近日，青年诗人李越诗集《光影赋格》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

这部诗集由长诗《还乡》及23首短诗构成，其中大部分已在《诗刊》《十月》《飞天》等专业刊物上发表。

《光影赋格》中的诗聚焦日常生活，广泛深入思考都市和乡村、自然和精神、个体和社会、光明和阴翳等范畴，透露出作者对这些问题的独特思考，带领读者搜寻日常生活中遍布的诗意，探索个体精神生命的“还乡之途”。

值得一提的是，《还乡》是一部带有实验特色的长诗，篇幅近1500行，是作者历经10年创作的心血之作，作为哲学专业出身的诗人新作，当中充满着对现实的观照，闪耀出哲思之光。

武汉大学教授、评论家荣光启对这首诗评论道，“此诗在经验的深切、想象上的节制和形式上的求索，作品所呈现出的思想性艺术性方面的整体感，让我想起哲学家诗人冯至先生的《十四行集》。”“李越在叙述中，不动声色地建构着一部向T.S.艾略特旷世名作《荒原》致敬的文本。”

德籍华裔翻译家、作家、学者芮虎也曾评价说，“太阳不断修改的影子，正是荷尔德林寻找之物”。

诗集精选

还乡（节选）

一

月亮从繁忙的云朵中脱身

窗口一字一顿地

吐着《致爱丽丝》

黑白琴键使人想到

树下独坐的老人花白的头发

劲风几次试图弹奏它。

已经很久了。

今天他们已不在人世

但记忆叫着

时间在余烬中嘶嗄！

老人被荫翳吞噬

她迎接——

进出家门的唯有黑夜

小狗安睡，想继续

在梦里跟着她

进门，出门

听门上时间剥落如铁锈

看云，分辨其与昨天的不同

老人枯坐在黑暗当中

被灯光照亮的形象

像舞蹈结束时

聚光灯打在演员身上——

凝立着，她在感受什么？

阴影宁静，宁静

又急急奔向无数个方向。

六

——江河的白银时刻

语词黑暗之时

家的形象正在崩裂

鲜血淋漓的旗立在

燃烧的月亮下

黑夜——丧服隆重。

风之中间派频繁地

移动界线

将女人的影像擦除。

闪光死去，丝绸融入黑暗

鲜血淋漓的旗

立在荒野上猎猎哀叫。

暮色里，喧嚣将夜点燃

迎面扑来被撞碎的身影

以及被翻印无数次的海潮面孔……

你是否留意：自己是

深远天空里吸入飞鸟的漩涡？

出租车灯检查身体

拍打在墙上的身影膨胀

危险的病理反应——

红色计价器放射信号。

明亮墙壁上游动的影子

展开佝偻、羸弱、孤独……

家门随之打开……

九

白天的事件被编纂成册，

卷帙浩繁；书页翻动，

它们摩弄着低俯的皓首

而夜晚的黑暗中野史丛生

人们围坐在一起，拿白天

发生的正史的边角料生火

（人们总是乐此不疲

甚于翻拣皇皇正典。

我们似乎一直这样度过年月。）

击打三五下火石，或者

每人手持一根烧火棍

使劲搅动昨日的余烬——

无数话头的星火瞬间闪耀。

猛然吹动这虚无的堆阜

满窝寒鸦即倾巢而出，

一股呛人的黑烟之后

火焰重生。火光昏眛暗黄，

斑驳陆离，歧义丛生

却敞开自身，浩渺无垠。

燃烧的故纸堆旁

我们饮酒助兴以至于微醺

摇摇摆摆，晃晃悠悠

好似一枚枚弯曲的烛焰。

十八

太阳埋伏在山峦的背后

架好机枪，枪口发射红光，

锯着山隘。光线的漩涡：

夕阳古老的螺旋桨绞动

狂怒的黑云使狙击手越发隐蔽。

谁在持续供给着灰尘？

天空向下生长

而阴云向上翻滚

停靠在山隘的太阳

撒播着灵魂粒子

灰暗的霰粒密集地回旋

这使我想起两年前

四祖寺晚间的灵魂讲座，

净慧法师慈眉善目

虽然已经圆寂多年

但他的灵魂仍像在禅房走动

明亮好似磷火——

微波粼粼的湖面上

亿万个言说的魂魄光点

正在细密地散落。

二十三

雨中的城像沉睡在海底

独白者——街灯唾沫飞溅

树木则陷入沉思

总结它们雨中的行走。

雨水使焚为废铁的棕红色摩托

发酵、膨胀，车体的

蜷曲空间，张力在控诉。

自然塑型师终日忙碌。

蹲坐在街灯下的

棕毛流浪狗惶惑四顾。

多年前梦里的一幕朝我走来——

我迷失于白云之乡

满天翻涌的雪白云絮

使世界显得更加拥挤。

因为机器故障

我要去参加的友人葬礼

正在错过。脑中白板发亮

思绪交通失控

而围攻天际的群山间

苍灰的云瀑缓慢一如往常。

求救电话被反复地

拨通，但电话那头没有人言语。

四十

从树冠滴落的阳光蛋白

拉伸出亿万道光线。

饭店黑腻的灯箱招牌

沉重地压着我们的肩，往地上摁

将元件往电路板摁

在五线谱上安装黑色音符

我们业务熟练。

背负万斤的力择菜

洋葱的说叨让我们感动

淌着难以察觉的眼泪。

机器吐着电子元器件

传送带伸出舌头派送活计。

黑汗替我们清洗工装。

他们坐同样的位子

吃同样的饭，结同样的账

被同样的口腹折磨

我们上同样的工

装同样的器件，做同样的动作

被同样的制动操控。

明亮的餐盘：飞碟

停落在餐桌的机场，之后返程

潜入洗碗池。鱼雷溅起水花。

我们被规则带来

成天价害怕着物，那主宰，

惶恐不安，

看上去向对方投怀送抱

——石墙逼近

隐藏力的较量却始终沉默

四十二

黑暗中，风暴的巨人

在屋顶打着尖厉的呼哨

它吹我动荡的灵魂——

灯焰慌不择路地四散，而后站定。

门枢咯吱的嘲笑，

窗棂哔哔剥剥的激辩

描画着灵魂的形状。

放弃自我，才能看到

自己作为暴风眼之明亮，

纵然周遭风势凶猛

螺旋的绞杀逼近又远离。

我把灵魂的房间腾空

搬出无数家具：色相

而邀进一个并无实体的城。

经卷上愈益拥挤的字词

彼此冲撞，终而走向了反面

——一枚立正的灯焰。

心灵禅定甫入，焰心紧抱成一。

灯捻的小蛇嘶嘶作响

强调着一种稳固的静。

外焰剧烈地燃烧

抗拒自身之外的一切东西

从而进入自身。

无念的一瞬

显现一座光明而空无的城，

火焰的城，屏住呼吸

只从事于自身纯净的

燃烧，而忘记了一个

正在胶着的迷乱世界。

四十五

一切焦躁而紧迫，像临近

重大节日或世纪末

人人感受着严重的氛围。

公交车哞叫如牛，费劲地爬坡。

车站路灯下更加密集的人影

像雨点集聚，繁殖菌落。

饭馆前络绎不绝的客人

夜市间更加热情的招徕

父母更紧迫的催促。是时候回家了！

一天的嬉戏行将结束

散漫自由的时光已经过去

“现在”严肃而郑重——

心跳将时间敲进存在危机。

蝙蝠用阴影测量大地

严重的预感给生命以测度。

时间紧迫，夜色席卷

何人何物能够逃脱？

被家长追撵回家的孩子

正坐在夜空下的亮窗前

面对琥珀色的流体宇宙。

硕大斑斓的星球停在窗外

使堕入弯曲时空的他

处于恒久的缓慢当中。

五十二

浪荡子梦见母亲深夜枯坐

念头缤纷如雨打湖上

水泡的牛眼鼓起。瞬间破灭。

多雨的夏夜

他常常听到土地血脉汩汩

青苗躬身致谢

他侧卧成鞠躬

灌浆在身体中奔起

咆哮的狂涛。

故乡突然沉入海底，

树木——水草摆动

树枝策动一万只马鞭。

蓝天迢远，云朵

在天际飞升

像啤酒杯中划走的气泡。

树叶捕捉银子，绿色积累情绪。

阴影中，红蚁群燃烧

阳光的白发一根根跌落。

母亲独自坐在树下

美丽，如同一株珊瑚。

寒枝

冬天去远，梧桐树叶仍在枝丫。
棕色纸鹤挂满一树。
大风中它们聒噪，争论不休。

微风轻抚，某个难以发觉的方位
发出扑拉拉的声音。
一只嗑天空的啄木鸟。

它知道病灶在哪。
暴怒的阴云在天际翻滚

雨水使昏暗的下午亮如薄翼。

晚餐窗口的灯光亮起，
我们在餐桌前围坐、谈论
语词的火焰烧着寒枝……

李越，男，1986年生于甘肃永昌，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作发表于《诗刊》《十月》《星星》《飞天》《扬子江诗刊》《中国诗歌》《边疆文学》《西北军事文学》《人民铁道报》等刊物，出版有诗集《光影赋格》《巨石之响》《雨天樱园》等4部。入选第八届十月诗会，获第八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有作品被译介到国外。现居甘肃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