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余秀华是近年起来的女诗人。我一直忙于研究历史文化,近年文学写的很少,诗歌写的更少。所以,对余秀华及诗关注的不多。对于她的争论,偶尔也只是看上几眼,有说她是有天赋的诗人,也有负面评价的,不一而同。
这两天,我找出余秀华的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随手翻了几首,感觉仅读过高中的脑瘫诗人,其实诗写得挺好的,挺耐人寻味的。如《点种》:
它跳了一下,落在窝外了
红得如一句没有说完的诺言
天那么蓝
老天,你在种我的时候
是不是也漫不经心
这是她写和父亲一块儿种花生,结尾自然地写到了种自己,自己是个脑瘫的人,是不是也被“漫不经心”种的呢?而说一粒花生“红得如一句没有说完的诺言”,想象奇特。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这是《给你》诗中两句,语言干净利落,很有诗意。也表明虽然她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脑瘫之人,但也有正常人的欲望,也从没有自暴自弃地放逐自己,而是有着自己的人生梦想与追求。
作为一个残疾的乡下人,走路离拉歪斜,说话口齿不清,外带流着口水,就是下地干活也不可能像正常人那么干的利生,甚至可能只干些力所能及的轻生活儿。所以,这一切就决定了余秀华的人生不可能像正常人那么圆满完美,被丈夫瞧不起,遭世人冷眼,就是离婚而再婚后又遭到家暴等等。就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以一颗敏感而丰富的诗心,把一切寄托于诗,使她在生活中做不到的、追求不得的,尽在诗中去想去做去追求。就像生活中得不到真正的爱情,便在诗中写《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或者给一个人写诗,又给另一个人写诗,表达心底的爱慕。也仅此而已,不会得到爱的回应。她应该是明白这些的,所以也就不会奢侈地希望这些,自然也就不会有希望后的失望。只要抒发了自己的情怀,也就够了。
而这么写,大概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得出来的,就是一些网民对她有些非议,她也敢直接开口回怼,不留余地。作为一个残疾的女人,敢爱敢恨,且在诗里尽情地表达,这需要多大的胆量与勇气!应该说,余秀华虽脑瘫,却只是瘫了她外在的身躯,内在的智商、思维等并未瘫。所以,当她生活之外,才能够全身心地寄情于诗,从而成就了余秀华的天赋。
有人说,余秀华诗的内容比较狭窄,也正是由于她这多年就生活在家乡这个碗大的地方,,日出日落,日复日,年复年,就是干活、吃饭、结婚、带孩子这些琐琐碎碎、枯燥乏味的事,一天天打发着她压抑的人生。因此,我们不能站在常人的角度,来过多地苛求她。如《我爱你》诗中所写:
巴巴地在世,天天吊水,煮饭,定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刻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妙的事物好像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尽管这样,她还是有自己美好的愿望与追求,尤其还有诗。就像《我们爱过又忘记》“代后记”所写:
于是想到诗歌的功效。
许多人说我的诗歌是个人抒情,不关心国家社会。亲爱的,关心是要实际付出的,我们不能在一个高大上的话题上粉饰自己。比如灾难,诗歌有什么用?比如腐败,诗歌有什么用?
诗歌一无是处啊。
但是,诗歌通向灵魂。灵魂只能被自己了解,诗歌不写自己能写谁?
说到底,写作就是写生活,而视野的开阔与否,是直接与自己的经历息息相关的。李白上可接触到皇帝,一旦得不到重用,实现不了兼济天下的报复,便“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当兴致勃勃地游历天下,便张口吐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豪迈诗句,这吞天吐地的气势非诗仙不能写出。杜甫在“安史之乱”的动乱奔波中,才写出“三吏”“三别”,才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不朽诗篇。古往今来概莫如此,余秀华也难以例外,但她能够以诗的形式,把自己的生活很诗意地表现出来,而且表现得极其真切。
我觉得这就谈到了写作需要注意的一些重要问题,一是文学的“真善美”的真,如何把自己的作品写真,真的感人,真的甚至令人颤栗。写到这地步不容易,余秀华的诗是毫无遮掩地写出了自己的灵魂,写出了自己的本真。当然,这种本真不是说生活中什么都可以写,不是什么生活写来都是诗。余秀华写爱情,但不会去写家庭的琐事,比如男人怎么骂他,或者再婚的男人如何家暴她。这些她不写,因为这些不是诗。诗从生活中来,但不是所有的生活都是诗。所以,这个“真”是一种艺术的真,而非自然生活的真,这是有区别的。
二是与“真”相伴而生的,就是来表现这种真,是需要胆识和勇气的,是一定要放得开的。不仅笔下要放得开,更重要的是思想、思维方式要放得开。写作中,拘谨、拘束不行,那样是一定写不出好作品的。比如余秀华写《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定是经过千思万想,才这么表达出内心的真切感受。她似乎没有顾忌,如果没有敢于去揭自己疤痕甚至丑陋的勇气,一定是下不了笔的,也一定是写不出来的。
三是不去习惯地逢迎、迎合,踏踏实实就写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就是写自己的生活。我始终认为,如果一味地逢迎,一味地迎合,是写不出更好的东西的。当然,有些必要的社会活动,文学也是需要做的。但根本上,文学是需要焕发内心的创作动力的,是我要写,我想写,且努力按着文学的规律写好。这才是创作,写出的才是“这一个”。
余秀华应该就是她想写,她要写,所以她的诗才有她自己的面貌、特点与风格。
说到底,文学写作应该是一种精神追求,是一种事业的坚守,是需要持之以恒地一生来努力做的。而在长期的坚持与坚守中,一定要耐得住干扰与寂寞。文学写作不是一时之事,更不是逞一时之能,显一时之齐儿,就可以轻易做好的。文学不是头上的花环,胸前的饰物,更不是一个人张扬的标签,推介的名片,这些与真正的写作无关。而写作一旦搁笔,日后想再拾起来就难了。没有一个大作家,不是活到老写到老的。巴金是这样,浩然是这样,王蒙快九十岁了,还笔耕不辍呢。而余秀华以后能走多久,走多远,走到什么地步,我们只能拭目以待了。
对于每一位作者而言,都希望写作成功。而写到一定程度遇到的障碍,我想莫过于如何突破自己,更上一层楼。有时候不一定是语言,也不一定是技巧,很大程度是人格的力量,包括思想境界、思维方式等等。通过余秀华的写作,我们如果能够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是如何放开胆子,放开手脚,突破自己作的茧,也就是打开自己,写出真正属于自己更属于社会的文学作品。所以,这种人格力量、这种思想境界、这种思维方式的突破与转变,就至关重要了。记得当初王蒙曾对我说,我看你可以写小说,有写小说的才华。我那时在写散文,随口问怎样才能写好小说呢?王蒙说,你使劲想就行。现在想来,这“使劲想”应该包括放开胆子,打开自己吧。
至于余秀华,一个脑瘫之人在文学的路上,歪歪扭扭地孤独地走着,走出了影响,走出了掌声,也走出了鲜花。可她在掌声和鲜花下,还是较为清醒的。在《我们爱过又忘记》“代后记”写道:
人都有自己的一个角色,有人喜欢把自己看成导演,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我一直尽力配合命运,演好自己的这个丑角,哭笑尽兴。该活着的时候活着,该死的时候去死,没有顾忌。只是现在,命运的错位里,聚光灯打在了我身上,我能如何?我本来就是这个角色,本真即为表演。
一直有人问:你现在成名了,生活有什么改变?天,让我怎么回答?生活是什么,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我参加的那些活动、节目怎么能叫生活?我虽然不会对这美意警惕,但是的确无理由欣喜若狂。我爱这浪漫,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我心孤独,一如从前。
其实,这篇代后记本身就是一篇优美的散文。既然余秀华能写出这么多优美的诗歌,那么这样的散文我想应该也是写得出来的。
2022年7月19日草,20日改,21日晨再改于善书斋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