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化文 | 论新诗文本的三个特点及实现路径
——此文根据本人2019年在中国新诗研究所主办的“新诗形式美学对话会”上所作发言整理、补充、完善而成。



每个写诗的人，都在心中问过无数遍：这是诗吗？诗是什么？什么是诗？这些困惑都来自对诗歌的文本的焦虑。这里的诗，指的是新诗。

什么是诗？诗，是主要以单句成行纵向排列，凝练短小的篇幅，进行跳跃式表达的一种文学体裁。相对于其它文学体裁，诗有自己的三大文本特点，即：单句成行、句句跳跃、凝练短小。这三大特点决定了诗歌创作的“四去要求”，即：去语法，去逻辑，去故事，去秩序。这“四去要求”，也就是实现新诗文本三个特定的路径。

传统观点认为，音乐性，画面感，抒情性，节律感是诗歌的特点，这是完全不对的。所谓特点，应该是某一种事物所独有的，至少是最为显著的特征。而音乐性，主要是音乐的；画面感，主要是绘画的；抒情性也不是诗所独有独占，小说，散文，音乐，电影，很多艺术作品都有很强的抒情性；节律感，更是每样事物都具有的内在东西。诗以外的其它很多文学体裁，都可以具有音乐性，画面感，抒情性和节律感，只是强弱不一，轻重各异而已。其它文学体裁恰恰很难做到的是，单句成行、句句跳跃、凝练短小。这三大特点决定了诗歌创作需要做到“四去”，即：去语法，去逻辑，去故事，去秩序。

诗是什么？我们看到的那些诗集，那些有诗歌标签的文本，都是诗。只是它们有优劣而已。写得再烂的诗，也不能说它不是诗，只能说它是烂诗。正如写得再烂的小说，散文，也不能说它不是小说、散文，只能说它是烂小说，烂散文。

我们都清楚，自新诗出现以来，创作界和理论界对新诗文本的研究、追求和建设，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几乎见过了无限多样式的新诗，我们能够想象到的形式，几乎都已经有诗人尝试过。但它们的共性在哪里呢？

我们不妨统计归纳一下，在新诗的外在形式上，最具广泛性、共同性的特征，其实就是“单句成行”。

我个人读文学作品有一个习惯，只有单句成行的作品，我才认它是诗，我才把它当诗来读，我才会以诗的思维对待它，进入它，感受它，评判它。在我心里，单句成行的文本，是诗歌文本必不可少的外套和标签。是诗歌的身份证。是我读诗、写诗的样式门槛。

只有单句成行排列，写作时才能快速推进，跳跃向前，以最少的文字和句子，表达完整的想法；只有单句成行排列，才能带领我快速找到未知的下一句；只有完成单句成行的若干句子，才有一种诗人的身份感。

只有“单句成行”这个关键词，可以描述和概括新诗的外在形式。也就是说，“单句成行”是新诗文本的最基本的外形。

单句，是由短语或单个的词构成的句子，有特定的语调，能独自表达一定的意思的语言单位，是不可再分析出分句的句子。单句可分为主谓句非主谓句两类。

单句，是相对复句而言。

单句是单纯的。

单句是丰富的。

单句是孤独的。

单句需要快速找到下一句。

单句过目成诵。

单句永垂不朽。

单句万岁。

艺术样式很多，皆以外在形式为界。

诗歌不会死，担心诗歌会死的人，是杞人忧天。

诗歌自会流传，只要足够好。

诗歌，与诗人的鲜明个性同在。

诗歌，与诗人的非凡气质同在。

诗歌，与诗人的惊世之言同在。

诗歌，与诗人的伟大人格同在。

诗歌，与宇宙同在。

诗歌，与单句同在。

诗歌，与单句纵向排列同在。

再来说一说“凝练短小”。凝练短小既指诗歌的语言，也指诗歌的篇幅。北岛有一首诗，连标题总共三个字。标题叫《生活》，诗句就一个字，“网”。当然，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有目共睹的是，大家都在追求短诗，甚至微诗。当然，短小一定要建立在凝练的基础上，否则，再短也没有意义，更不会有诗意。无论是诗歌的传统，还是现实，或者说未来的期待，以短见长，这是诗歌的文本要求。虽然我们也见过一些绵长的无休无止的叙事诗，抒情诗或者史诗，那毕竟是极少数的作品。我们日常所写，所读，所见源远流长的诗，主要还是短诗。未来的诗，必定会更短。比如微诗，比如三行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能用三行表达的，为什么要写成四行呢？我们有理由期待，以后记稿费，应以首计，而不应以行记。

最后说一说“句句跳跃”。可以说，跳跃就是诗歌结构的逻辑。去语法，你的诗句自然就跳跃起来了，因为它没有了严格的语法的束缚，它有时候看上去甚至像是病句；去逻辑，你的诗句自然就跳跃起来了，因为它不需要探寻事物的因果；去故事，你的诗句自然就跳跃起来了，因为它不需要冗繁的过程叙述；去秩序，你的诗句自然就跳跃起来了，因为它远离了语法，远离了逻辑，远离了故事，自然，也就远离了秩序。去语法，去逻辑，去故事，去秩序，你就去除了多余的叙述、介绍、说明，阐释，你就只剩下单句了。句句跳跃，而又成篇章，成意境，成意思，这是最难的。这要求我们做到每一个单句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我们还是以一首单句纵向排列的诗作来结尾吧！


写给屠呦呦
作者：阮化文

最先打开她心扉的
是那支青蒿
那时，她情窦初开
时针指向正午的太阳
百草中，青蒿朝她点了点头
气味令她晕眩
令她迷失
她爱上了青蒿
她爱它清绝的身姿
她要用一世光阴
去懂得青蒿的心
和植物们相爱
更不容易
只有一种语言
可以交谈
只有一条道路
可以通向对方
但她相信青蒿的誓言
相信那个秘密只属于她
爱了半个世纪
他们穿过千万条幽径
偶尔
在迷雾中远离
偶尔
失去自己
爱
穿过了恨
生命
穿过了死亡
忠贞
穿过了背叛
一颗心
走进了另一颗心

2019.5—2022.9.重庆

声明：《论新诗文本的三大特点及实现路径》为阮化文独创，原创。若引用本文观点，请引用原文，并注明出处及作者姓名。否则，将承担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