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封面
陈巨飞诗集——《湖水》,呈放在我书桌,在我反复摩挲、爱不释手之余,其中的诗作,我也反复读了多遍。这部集子,不算厚重,没有经典,但肯定绝不浅薄,绝不轻浮。整个集子,分成四个部分,共142首。即:阳光给我们的影子上釉,送信的人不会消失于地铁,乘坐童年时滚过的铁环,群山定会落日埋单。巨飞的作品,总体看,意境深厚、内涵纯粹、结构严谨、语言瑰丽,让人赏心悦目之余,却又想着,要一气呵成,把它读完。这在我个人能够有限获取的诗集作品之中,相对而言,巨飞的这部诗集,我读得特别仔细,读得特别认真。对其中有的作品,在书中划了双杠红线,加了着重符号;对有的作品,作了一些笔记,写了一些心得。故就有些只言片语,垒于胸中,不吐不快,记录下来,与读者诸君,诚挚地交流。
读着巨飞的《湖水》,不自觉就会联想起梭罗的那部著名的作品——《瓦尔登湖》。但是,巨飞的《湖水》,与梭罗的《瓦尔登湖》的“湖水”,全然不同。在梭罗的眼里:湖是最美也是最灵动的景物,是大地的眼睛。以湖为鉴,可以照见自身性情的深浅。岸边的树木是湖的长睫,四周的葱郁山崖,则是它舒展的浓眉。在巨飞的眼里,湖就是一部古典主义的集大成者。梭罗把湖写得精致、精当、精彩,巨飞先生的湖,却写出了人生的另一面:使命、担当、责任。
在巨飞的《湖水》里,我们随着他的笔触,移步换景,景随物转,人随景移,步步深入,层层剖析,便因此而读到了巨飞的童年、少年、青年,和将至的中年。也读到了他出生地匡冲,以及匡冲连绵起伏的群山、读书的学校,和他隐隐约约奔波的生活。还读到了他在奔波往来的生活中,所见与所感,所思与所得。但是真正让他展现才华、倾注情感的,也是写得笔墨最饱满、思想最丰富、情感最真挚、语言最朴素的,还当属于他深切地怀念其亲人的作品了——他笔下的父亲,才是让他一再地隐忍、内敛、失眠、牵挂的父亲,因此也在他的诗作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其字里行间,至真入醇之意,至亲刻骨之情,情感细腻而目光锐敏的读者,应当也在垂泪之余,肯定早于我而有了发现。初步统计了一下,在《湖水》这部诗集中,直接写父亲的17首,写母亲的两首,写兄长的1首,加起来正好20首。
“这是一面镜子,石头不会打碎,镀在上面的银不会脱落,自然持续地修复它的光亮;暴风、灰尘不会使水面污浊,水是长清的;污秽若是呈现在这面镜子上就会下沉,被雾一般的阳光洗刷干净。”——正如梭罗在描写瓦尔登湖时,所倾注的情感一样,巨飞先生在他的诗集《湖水》中,也倾注了他自己全部的情感、才华。他在诗作——《龙子湖》中写道:“怀抱明月葬于湖底,从此/街头就少了一个怒汉/ 鱼儿跃起,湖水荡漾/月光照在/去年月光照过的地方/只有月光,才能抵达和清洗/……而秋风浑然不觉/山路上,谁的歌声婉转/我沉溺其中,成为一条水草/喧闹的人群中我悄然离场/望着凝固的湖水悲从中来/湖底的淤泥,藏有星空图/天空的中央,只有一颗月亮。”通过比对,我们才能更深入也深切地体会与感知,梭罗的瓦尔登湖与巨飞的龙子湖,两者极其地相似之处与其巨大的差别所在。
著名诗人李少君先生在他的《何为诗意》一文中,开篇就有段耐人寻味的诗话: “诗人要有某种独特的才华,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方式,比如赤子之心、童心、跳跃性的思维、想象力、联想能力、顿悟、高度浓缩的情感等等,是个人性情的展现,对外界的敏感与领悟,而很多人,也许饱读诗书,却不一定能写好诗,“非关书也”。当然,也不宜将此过于神化玄幻。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经过不断的努力,或生活中出现意外变局,突然有所感悟,诗越写越好。”我想,巨飞先生是否也在通过对湖水的敏感与领悟,也在通过不断的努力,以及父亲的去世——他的父亲76岁,这在今天,算不得长寿,这或许与父亲极其辛劳、重疾缠绕有其关联吧——或生活中出现意外变局,突然有所感悟,诗越写越好——而有关呢。我是不得而知,可能会有考察巨飞先生创作的大家,会有具体而生动的答案吧。
在我读巨飞诗集《湖水》的过程中,时刻感知到他在对物对景的描写与表达上,既有思想超越的一面,也有缅怀过往的一面,如果把两者叠加起来,正好可以用一列绿皮火车与一列高速动车来形容和比喻。高速动车是他思想超越的一面;而缅怀过往,却是他绿皮火车的一面。这在他的诗集之中,时时都有体现,我们可以略过。而真正能够全面地体现出他的才华,体现出巨飞先生诗歌创作的特点的作品,除了思想的超越与对过往的缅怀之外,最能说服、也是最能打动读者的,还是他对生活在匡冲这片土地无限的热爱与赤子的情怀了。我们一起来读读《匡冲》这首诗作吧:“你要去匡冲吗?/毛茛、紫云英、小鹅花和凤仙/捎来口信——/你乘坐童年时滚过的铁环/在云端上走得太远,该停下来了/去匡冲,要走小路/找到一棵枫树和一个乳名/要顺着炊烟的阶梯向下/在灶膛里找到黝黑的石头,向实验室问路/它告诉你,去匡冲/要赶在冬日的夜晚/有人风尘仆仆,在火塘边谈论死去的亲人/那是个手机没有信号的地方/要用植物的根蔓来导航/年复一年,草木新发,它与死者握手/又与你剪断的脐带相连/它触摸过死,也亲近过往/你要去匡冲吗?/今晚,你骑着月光即可抵达/山脚下,结霜的屋顶白茫茫一片/你跪在父亲的坟前,像一座漆黑的墓碑/没有悔恨的泪水/也没有骄傲的墓志铭。”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把这首诗,全部地引用在此,想要说明的内容很多,仅就其诗的内容而言,就够得我们不吝其泪水滂沱了。其反复的询问——你要去匡冲吗?其实也是诗人自己,在那里纠结、杯葛而发出的疑问罢了,在其自言自语之中,巨飞对亲情的看重也是不言而喻的了,究其诗意的饱满与凝重的情思,举目当今诗坛,怕也寥如晨星。这也正中了李少君先生那句话:“我觉得诗意应该是超乎寻常的,或人性的细微幽微美妙之处,是充满想象空间的,比如对日常世俗的超越,奇特的细节,微妙的氛围,来自自然的一缕芳香,生活的脱轨,灵魂的出窍,情感的突然积蓄爆发等等。比如某天你突然看到一幕,与你平时不一样,你就感觉到一种新的感受,产生新的情绪或情感,这可能就是一种诗意。
关于陈巨飞诗作的艺术特点,在这里略说一二,不对之处,还望巨飞先生与读者诸君海涵。美国著名诗人,美国诗歌年度诗歌大奖得主顾问(2000-2001)斯坦利库尼兹(1905-2006)说:如果我们想体会奥德赛中的任何某一刻竞技生活是什么样,那我们必须求助诗歌。那一刻和我们很亲密,恰恰是因为它是如此的善变的逃犯,有点似是而非,因此诗人要花上一生狩寻那个片刻的魔力。艺术是圣杯,我们将卓越之酒倒入其中。什么是想象?不过是反映了我们渴望归属于时间和永恒?斯坦利库尼兹的这段话,我个人觉得,更有助于我们获取解读巨飞诗歌创作的密码。即有永恒的时间概念,又有真理的不断涌现,还有丰沛的想像瞬间捕获到的那“片刻的魔力”,至最后才是一杯“卓越之酒”倾入我们的喉咙——阅读的快感与美妙的享受——好比爱情的注入而让我们心生景仰的出众的才华裸裎。具体而言,巨飞诗歌创作的特点,体现在三个方面,即诗意的高度概括性、内涵的迅速集中性、语言的强烈饱满性。下面,逐一进行析之。
诗意的高度概括性。陈巨飞的诗作,就其诗作的体量而言,都可称作短诗、小诗,一本诗集,稍长的篇幅,可能就是前面那首《匡冲》。翻阅其作品,最长的不过《河流史》,共23行。最短的诗作,七八行而矣。能够在这样较短的有限的篇幅以内,精确地表达诗意,非大家手笔不可,更重要的还在于,读巨飞的诗作,总能在诗贵含蓄的表达,又能及时给受阅者以出奇不意的喜悦与醍醐灌顶的透彻之感,仍以前面那首《匡冲》为例,其诗意铺陈,步步设陷,也步步为营,逐层深入,其实最想要表达的,就是对父亲深切的怀念。因此,可以这样说,巨飞的诗作,开头把网撒得开,结尾之处又收得很紧,一张一驰,前后连贯,富有张力,写作妙趣也。
内涵的迅速集中性。纵观陈巨飞的诗歌作品,就其内涵而言,在《湖水》这部诗集之中,由于它的外延不宽泛,内涵却必深厚,也必迅速地集中。不枝不蔓,不浮不躁,总是以讲述人的第一口吻,从容不迫,春风徐徐,春雨淅淅,娓娓道来,其中的篇什,既有点晴之妙,也有婉转之趣,用有限的铺展来浓缩诗意的精华者,可谓之迅速的集中性也。
语言的强烈饱满性。这既指陈巨飞的语言表达技艺,也指他在语言创作方面的艺术魅力了。“诗到语言为止”,有人赞之,有人行之,有人嗤之,有人耻之。就我个人而言——诗到语言为止,即恰到好处,就是最好。巨飞先生的诗,也体现了这个特点,但又不局限于此。在他的诗语之中,即朴实无华,却又灵动多姿,仅就其疑问的句式而言,就即有短句诘问,又有长句反问,还中句中疑问:“顺着脚印去找一个人?”这句疑问在开头,“而修行,由什么构成?”这句疑问在句中,“哪一朵,藏有我们经年的疼痛?”这句在句末,以及他对破折号的运用,都极富变化,又巧妙自然,不露声色,不着痕迹,具有诗之大家气象。同时,在他的诗中,还有不少时鲜的新词,得到了妙用,比如“占星师”“插花师”“造雪机”,这类词语的运用,就让受阅者读之倍感亲切,不时莞尔。
总之,在读巨飞的诗作中,时不时地就有画面之感,读之,让人既肃穆又迷濛,还有某种梦幻之感,仿佛在读一幅印象派的画;同时又有现代感,世界的烦躁与人内心的安宁,常常形成冲突而得到渴望的满足;他写的钟声,所带来的寂静的震撼,却是既新颖又别致,有一种直抵内心让人震动的力量,是人在历经沧桑后向往的境界,一种真正的内心的安宁,这样的寂静如古寺钟声一样深远而悠久的力量,长久地存储于记忆之中。但他的诗,更多还是——回到日常生活,以‘眷恋、珍惜、感伤、了悟’的态度,面对现实人生,推动或者生成——自己的人生满盈的意义。也是那种天然雕饰,不着颜色,不讲渲染,有着长江之水的清澈与奔腾,也有着燕铭山的挺拔与婀娜。真正是大象无形,大声稀音,大道无痕,朴质之象,纯粹之玉。即有雕虎刻龙之手,又握擒豹射雕之箭,因此也就自然而言,斩获而得意象之诗,信仰之诗,理想之诗:雪落的黄昏,道路把所有影子照得雪亮。而当创作出让人悸动的诗作时,那夺眶的热泪,喷出眼眶;含着热泪时,又常常让人闭上眼眸。这让我想起艾青著名短诗中的最后两句: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要讲的是,泪水,湖水,是否也有异曲而同工之妙呢?一个要闭上眼睛,一个是常含热泪。陈巨飞的作品,其实也是在不断地告诉我们,高尚的追求,美好的诗德,纯粹的境界,不效命于任何诗歌之处的东西,唯把诗歌当亲人,唯把诗歌当爱人,耐着住寂寞,经得起火烤,扛着住风霜,这样的诗作,必然也能写出如巨飞这般的好诗了。这点上,在巨飞诗集既没前言、也无后记即可看得出来——凭巨飞现在的影响和在诗坛的地位,要请人作个前序或补个后记,其实一点也不难,甚至也不排除主动请缨,为其点缀,也当有吧?
最后,让我们用《湖水》诗集中精华的两句来结束本文吧:木桨哗哗,拨动湖水;春风无言,吹拂往事。
陈巨飞,1982年生于安徽六安,现居合肥之东。中国作协会员,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先后参加第八次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诗刊》社第三十四届青春诗会和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先后获得安徽诗歌奖、李杜诗歌奖、中国青年诗人奖、十月诗歌奖。著有诗集《清风起》《湖水》和英文诗集《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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