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中国作协会员,浙江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作品见《诗刊》《十月》《新华文摘》《青年文学》《江南诗》等刊物。出版诗集《宝石山居图》《将雪推回天山》等四部,印有评论集《我们时代的诗青年》。入选首届国际青春诗会金砖国家专场、《诗刊》第38届青春诗会、《十月》第12届十月诗会,获2023李白诗歌奖新锐奖等。
名家评语:
从宝石山的台阶拾级而上,保椒塔下观到的西湖月下风景,也早已变作了一场人生之梦。一个“头顶烈日,面向风沙”的皮肤黝黑的诗人正在诞生,正如卢山所言:“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蒸发干了我诗歌里的水分,让我拥有雪山的厚重和一粒沙的轻盈,同时点燃了红柳和胡杨的血脉,保持了盐碱地的纯粹。”一个版图重新展开。它来了。他的诗中,我们见到了李白、岑参、王昌龄,也见到了章德益、周涛、沈苇,当然见得最多的是卢山,如他所言,“蹲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写作,与行走在戈壁滩和胡杨林里的写作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交出了自己,同时,也得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的自己。
——何向阳
卢山是一位激情型、有行动感和思考力的年轻诗人。两年多的新疆南疆生活,是一次深刻的人生体验,也是寻求异域启示和自我更新的努力。我们在《将雪推回天山》中读到了这种自觉追求——对远方的拥抱、磨砺与感悟、精神地理的构建等等,它同时预示着江南与西域并置、水与沙合奏的写作愿景。
——沈苇
卢山的每一幅砥砺前行的剪影,都掮着诗歌的宏伟抱负!在他诗中层峦叠嶂的内心风景深处,隐藏着多么丰富而巍峨的块垒!他以灵魂块垒为材料,在冰冷的湖底燃起诗意的火焰,在湖山之间构建起生命的庙宇。
——赵思运
种牙术
给中年种下一颗牙
种下老虎的咆哮
让他一生敢于啃生活的硬骨头
吃体制的螺丝钉
开门见山,见大世面
说话不漏风,捕风捉影的人
抓不到他嘴巴里的风筝
父亲没有遗传给我的骨头
用一颗螺丝钉代替
我说话够硬 从不吃软饭
一颗种下去的牙齿
我一生的诗篇里
最坚硬的一个词语
火化时 烈火难以下咽的
一根硬骨头
在边地看雪
雪山在黄昏里傲然耸立
牧羊人家族里一座古老的神
边地的雪如四处游荡的羊群
即使在春天里也丝毫没有松口
仿佛边境哨所漫长的铁栅栏
将疲倦的春风关在了门外
我们握紧把手屏住呼吸
驱车向雪的腹地进发
一次次受阻于这伟大的气流
在一处石房子前,我们下车
置身于一片纯白的风暴中
除了相机的咔嚓声、人群的尖叫声
还有那无数扑面而来的
如天神下凡的——
雪的词根的炸裂声
幼小的神
女儿嚷着要骑上父亲的脖颈
像一个骄傲的女王
她居高临下 俯视着羊群
一只 两只 三只
她不断发出严肃的指令
父亲背负着女儿和落日
穿越一排排骆驼刺和荆棘林
在巨大的盐碱地里挪动
在黄昏里的光线里
女儿和羊群
都是我谦卑侍奉的神
我在老虎的身边写诗
我在老虎的身边写诗
在它声如巨雷的咆哮和酣睡里
我写下一首首情诗
有时候要越过它锋锐的牙齿
摘取塔克拉玛干的一株红柳
我还偷偷地摸过它的胡须
拍打过它的屁股
头枕塔里木河,在它华丽
如星图的皮毛下入睡
有时候我要屏住呼吸
及时地藏起我的笔
当它眼睛里的深潭涌起巨浪
十万里戈壁漫过火红的舌头
我要拿来天山的冰雪
给它降温。在它巨大的阴影里
种下一棵苹果树
将雪推回天山
塔里木河如十万匹脱缰野马
一夜间搬走了雪山和大漠
我曾以荆轲刺秦王的勇气
偷偷地向它扔过去一块石头
石头会不会砸伤它的马脚?
击落一缕性感的鬃毛?
塔里木河会不会突然回头
一口将我和大桥吞没?
今后我将带着一生的战栗
写诗,将雪重新推回天山
拆解塔里木这古老的封条
三匹白马啃食草根和石头
巨大的鼻息,震落松树上的积雪
铁塔银光闪闪高大威严
像巨大的镣铐,冻结一枚落日
春风所到之处,溪水钻出地心
拆解塔里木这古老的封条
雪山隐匿的部分
身边环绕的是一棵棵白杨树
翻越管理区漫长的铁丝网
是浩浩荡荡的戈壁滩
羊群追随着落日
最终会找到永不干涸的溪水
雪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那逐渐被光线隐匿的
是一个人世无法言说的部分
一棵胡杨就是一座寺庙
在塔里木河畔,我辨认出你
一棵千年胡杨树,独立于盐碱地
用苍老的肉身,驯服十万吨沙尘
这无异于一位高僧的布道!
一棵胡杨就是一座寺庙!
在万里之外的边疆,我抱着你流泪
我惭愧于古老的汉语仍在受难
但笨拙的写作已抽出词语的新芽
一首诗的诞生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
我们讨论一首诗的生成
塔里木河是一个提纲
沙粒里藏着无数个词语
(羊脂玉或许是它的内核?)
一只蜥蜴制造突发的伏笔
仅有的意象是落日
晚风抽掉多余的水分
只剩下木乃伊的骨架
翻越沙丘,一棵胡杨树的出现
让一首诗穿上鲜活的肉身
信奉这古老的河水
河流也会长出牙齿和琴弦,在暴风雨的黑夜
和宁静的黎明。有人在夜里溺水而亡
也有婴儿在河畔呱呱坠地
我们劳作,写诗。信奉这古老的河水
服从她带给我们“丰富,和丰富的痛苦”①
以及被这深邃的蔚蓝所支配的一生
①引自穆旦诗句。
雪平等地落在众生肩头
——致万玛才旦
雪平等地落在众生肩头
融化了的,变成了你的江河
凝结成冰的,是你的雪山
雪平等地落在众生肩头
落在群山和森林的肩头
我一次次走入这场大雪
我的脚步多么沉重
我的脚步变得轻盈
无名之河把它们分开
麻扎连着麻扎
桑葚树挨着桑葚树
仿佛要长进彼此的身体里
连阳光都挤不进来
死去的人吃桑树的影子
活着的人吃桑树的果子
月亮照着麻扎和桑葚树
一条无名之河把它们分开
墓地和家园
那里有大片的梧桐树和桑葚树
还有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树
长在河流的此岸
也长在河流的彼岸
墓地拥挤,天空辽阔
雪山下,马匹啃食墓碑上的青草
一代代人用一次次的死
建造的古老家园
黄昏时,雪水汇聚的河流
开始包围它们。那些树影不停晃动
像是晚风的吹拂,又像是
有人偷偷用手在来回拨动
径山寺行
许过的愿,托过的事
下了山就差不多忘了
忘不掉的是,诵经声里
“度一切苦厄”鎏金大字下
几株秋菊一簇簇开着
气温骤降,山里的雪迟迟未到
黄叶无知,扑打着经幡
老僧紧闭双目,敲击木鱼
细雨,沿着寺庙的瓦楞
一滴滴落下,击中我的脊背
父与女
什么可以让我们停止哭泣?
她需要一只蚂蚱一片羽毛
一个棒棒糖和一颗巧克力
或者一个吻和拥抱
我需要一座大山一条河流
一片星空和大海
或者一个吻和拥抱
长江一日
芦苇白首,这孤独的垂钓人
在夕阳下,兀自沉入江心
冷风压制年轻的血
奔涌的江水为它翻案
我从万里之外的边疆归来
卸下沉重的天山,藉长江水
洗涤胸腔里的塔里木风沙
礁石的悲鸣,让潮水退却一寸
一只蝴蝶在晚风里恭候
像是来自古皖国的遗民
捧来一把江水,以此辨认
我还是一个徽人
我真的离开了吗
我真的离开了吗?
没有。塔克拉玛干的沙粒
还在我的胸口悲鸣。
塔里木河还在血液里奔涌。
我回来了吗?没有。
我的身体是白杨树,
被天山的雪水供养。
我的魂是一片柔软的绿洲,
日夜都有白天鹅的吟唱。
我的遗憾还在那片盐碱地上
繁殖和生长——
遍地都是我的爱,我的忧伤,
我的红柳和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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