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酒友
你已经六十多岁
您别说，我还真不敢相信
我觉得
你才刚过五十
还很精神

你那
明亮的大背头
清瘦的身影
得体的西装
一看就是
很风光的城里人

我比你年轻十岁
头发却不剩几根
唉，我也知道
有点年岁的大男人
决不像小姑娘一般
玩弄年龄花样
增强自信

细心一瞧
你那浓密的头发下
双鬓开始斑白
额头的五线谱
深度可以种包谷
岁月不饶人
你  的确
一个老人

你的不老
只是相对
因为
你是一个裁缝
马靠鞍装
人靠衣装
你能轻易地
增添精气神
把自己折腾年轻
你是自己的模特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没有自信和动力
怎配得上大裁缝的英名

唉，上了年纪的人
格外看重老友重逢
借着青稞酒的温度
我们在时光隧道中
逆流而上
返老还童

2.风华少年
一个老人的回忆
就这样开始

1958年左右
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
不可避免的天灾人祸
断送了许多生命

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
最大的希望
就是填报肚子
为家庭
早挣工分

生着三寸金莲的老母亲
养育了七八个孩子
还要每天上地劳动
大集体
不养活闲人
大哥当了铁匠
二哥是木工
三哥看家种地
作为老小的你
才有机会读完高中

那时的高中
也让人刻骨铭心
每天要走很远的山路
遥远的一马平川
才是你的初中和高中
----可以用知识
改变命运的地方
每天从山上跑上跑下
披星戴月
只有回到家里
你才能暂缓劳累
才能让干瘪的饥肠
得到暂时安慰

命运似乎
和你开了个玩笑
你高中毕业后
全国却停止了高考
高中生
当时的文化人
要么上山下乡
要么支援农村

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
土生土长的你
不甘认命
招工后
你去了新疆农垦
那里有用武之地
荒原上看不到麻雀
你耐不住寂寞
偷偷卷铺盖走人

3.木匠
有技术
就这么任性
回到家乡的你
还是不愿当农民
你去了部队木器厂
做沙发
做高架床
桌椅板凳
都是你的本领
小小年纪
拿上了普通工人
二十多年才可能得到的工资
你以为
可以大展鸿图
终生无忧

两年后
国家恢复高考
你有机会
重新走进考场
打了个
无准备之仗
只能以白卷收场

因为
衣食无忧
快乐的单身汉
没有重新复读
你轻易地放弃了理想
读书改变命运
希望太渺茫
走出考场
你依然
志高气扬
因为，还有一个
离不开你的木器加工厂

因为当年的你
眉清目秀
样板戏的男主角
你是不二人选
你尝试过
去县剧团
当个明星
却因为破锣嗓子
拒之门外
（直到今天
你的酒曲
依然气冲霄汉
愤愤不平）

你没想到
突然有一天
部队百万裁军
木器加工厂
首当其冲
要么承包给社会
要么倒闭

你也是
可以承包的最佳人选
却因为
拿不出五万元人民币
你放弃了
当老板的机会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在万元户很稀少的时代
在一盒火柴两分钱的时代
这很正常）

今天，你又做了检讨
因为聪明
不想冒险
因为
没有逼上梁山
没有破釜沉舟
你的一生
知足常乐
小心驶得万年船
凭技术吃饭
没有大福
也没有大祸

老农民的一生
平安二字值千金
此生无憾

4.老师
一个酷热的夏天
中午的安静
被青春的喧闹打破
你挤进隔壁小院
发现一群少男少女
在学习裁剪
这是那个时代的女红
是合格妈妈的证明

这个工作  
不用风吹日晒
比木匠们快活轻松
你只用了
三个月的钻研
离开家乡
去隔壁县城
开门授徒
开始了二十年的教学生涯

二十年中
职校杨老师的事迹
上过甘肃日报
那是一个
白手起家的创业神话

二十年中
你的许多学生
坚守着简单的技艺
成家立业
生活美满

二十年中
那个喜欢戴鸭舌帽
唱京剧的文艺小青年
开始驼背
生意逐渐清淡
人们都有了钱
大商场超市
成了时装的首选
农村没有了年轻人
服装学校的关门大吉
成了历史的必然

5.裁缝
当不了老师的杨老师
逃避家里的
油盐酱醋  鸡毛蒜皮
不愿以生活为中心
接送儿孙
和解婆媳矛盾
年轻气盛的儿女
天天要抗争传统

年轻的心 
忙于工作
忙于狐朋狗友
忙于手机中的虚荣
……
因为劳累
习惯对老人大发脾气
（这是绝对的继承
多像当年的自己）
父子成冤家
这是没有休止符的区域战争

年轻一代
瞧不起出卖苦力
时代变了
举重若轻的你
只能苦笑
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你有
对这个时代的迷茫恐慌  你也有

你明白
你依然是这棵大树的主干
你有责任
更有自信
还能为家庭面貌的改变
创造人生的第二次青春
你又一次出走
走进了曾经熟悉的省城

走进布料市场
去服装车间
你钻研设计图纸
裁剪模板
你的存在
保证了流水线上的质量关

开春时节
艺考学生需要汉服唐装
量体裁衣
点缀艺术之美
你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深冬时节
羽绒服一统天下
成了你绝对的淡季
你还是闲不下
去社区
去公交车站
清理垃圾
擦擦玻璃
捡到的公交卡
全部交公
你还是大家赞扬的好人

你在等待
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6.尾声

你的故事讲完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们不是酒鬼
你醉了
醉在了华丽的回忆
我醉了
醉在了你的
与时俱进
永不放弃

哈哈
没有跳出“农”门
没有改换农民身份的   是你
老牌高中生   是你
老木匠    是你
老教师    是你
大裁缝    是你
服装设计师
最时髦的职业   还是你

奔波了四十多年
还在奔波
不敢让自己停息

你的沉沉浮浮
缘于个人理想的不断变幻
缘于大起大落的时代变迁
你是我父母那一代人的缩影
生于农村
走出农村

你原本是
一个本份的庄稼人
品尝过农村的艰辛
改革开放
你是弄潮儿
农村城镇化
你放弃乡土情节
住进了高楼大厦
一步实现了现代化
你 
轰轰烈烈的一生
值得骄傲自豪
这是一个农民
创造的奇迹

这时，你才看清
生活的真面目
人有两件宝
双手和大脑
双手会做工
大脑会思考
每个人要活下去
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要
不投机
不攀比
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