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鸦

世间所陌生的，松鸦的行踪算一种
在幽谧的黑松林间觅食，它偶尔弹起，降落
一袭暗色大氅，辉映落日的线条
兼具着唯美和凄惶

远处教堂的钟声蘸满歧义的露珠
星辉散淡，缄默，沉滞
那些无妄的魂，在追随逝去的光阴

而鸣叫相对于松鸦，是一块哀默的石头
叩响了大地黑魆魆的门


乌鸦

陷于黑
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不曾脱离。
在我的潜意识里
那是忘却的卑微，是一个久远的噩梦
或者众生觊觎的盲肠。
不知道，不诘问
一驾又一驾沉疴的马车远去
“咔咔”的声音，在时代的拐角处
发出了断轭的绝唱


无题

骨头深植泥土
乌鸦的白眼拐入夜晚
命运不厌其烦，一遍遍地翻覆
 
其时的喧哗不是我的
它是白日延续的旷达，是千帆过后的浩淼
是飘零的一朵花
 
而我，一个怀揣着春心的人
在三月的岸边
羽化成一块冰凉的石头


冬日

从腊月的怀里掏出久违的雀鸣
陈旧的肝胆，以及风干了的记忆
又从鬓角扯下杂沓的霜白
之后磨刀劈柴，生火淘米
井水凉些也没关系
饭，要煮到糯软，正合牙口
彤红的灶膛，就这么炽烈地喧闹着
麻雀的翅膀在火焰里跃动，岁月
浮泛着土地的血性
父亲抄紧了袖口，在雪野上踟蹰往返
母亲微阖着双目。这让我想起了
那一年的雪，盛大而浩茫
在一只乌鸦的视野中，世界
仿佛早已白透


月亮是一只颓荡的乌鸦

今夜的月亮，或是我放飞的
一只颓荡的乌鸦，看它时就会想起
伤过的有多么伤，痛过的有多么痛
就这样，浸入其中
尘世的一切沦陷黯然，于无声处
夜空中纷飞着的银晖的羽毛
落在水面，庄稼和草垛上
也落在星子般寥落的村庄
无非是露珠惊醒了几声犬吠
无非是寂静中埋葬着更深的寂静
唯爱和忧伤自由自在
无可羁绊的，还有河水的
自弹自唱，那是任谁也驾驭不了的
夜风的荡漾与呻吟


黄昏，看见一只乌鸦

它蹲在树上
像黑色的簧片，纹丝不动
如果它一直不出声
我以为那就是
一枚叶子不规则的心事
它一旦张开嘴
我知道，它很快就要飞走
夜色越来越浓
这尘世上，仿佛只留下我一个
被四下袭来的孤独
默默地吞噬


乌鸦

立体看
一个深度意象
束紧的翅膀，像个幽深的隐喻
眼睛翻白，让世界暂时短路黑的概念
孑立着
仿佛加冕的寺庙
一个问号，勾在树杈
而你一旦张嘴，才听清
这个世界上的，语言的残暴


一只乌鸦有它自己的苦衷

一只乌鸦读不懂另一只乌鸦的黑
一只乌鸦尽力模糊自己嘶哑的叫声
一只乌鸦没有谁愿意用它装饰体面的生活
一只乌鸦只有抱着残夜偷偷哭泣
一只乌鸦在寒风里脱光了羽毛
一只乌鸦张开嘴就是人间的陨落
一只乌鸦靠着悲伤提紧最后一口元气
一只乌鸦从没有谁会提及它的苦衷
只有我，只有我躲在一只乌鸦的
影子下面，缓慢地和这个世界
不停地换手，不停地切磋


雪地上的乌鸦

一夜的雪，停了
落单的乌鸦斜楞着翅子，立在雪地上
它仰头白眼，藐向天穹

乌鸦自有孤绝的河山
呱——呱——呱——
悲怆的嘶哑后
它抖了抖翅膀，向远处的丛林踅去

它呆过的地方
除了皑皑的雪色
那些黑
仿佛从来也没有降临过


我的孤独比湖水略深

二月。地气旱结，湖水落魄
天空兜不住几粒雪粒
深水的游鱼咬紧老黄历，苦练吐纳之术

山势渐趋晴朗。四月适宜补妆，种树
上山祭祀。水面的雁鸭，转动水花
放生的人，其实在放生自己

六月麦浪翻涌，风吹向日葵的浓郁
睡莲吐出尖角，南风一天比一天暧昧
老家来的人，仰起酒杯，里面是漫漶的离愁

取走生辰的八月，北斗高悬，星座描摹爱慕
垂钓的人，把心事挂上鱼钩
一阵暴雨裹挟闪电，擦亮野鸽子的飞翔

十月陡升波澜，活着的人死去，死去的人归来
月亮清净，乌鸦一笔一划勾勒通关文书
没有谁吞下亡命金水，骇人的小鬼也不行

放下。放下。冬月躺在平静的湖面
大地这把低沉的大提琴，它鬃毛的弓弦弹奏
我的孤独，只比湖水略深，终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