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故乡(组诗)

作者: 2018年03月21日14:48 浏览:78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黄昏

田园荒芜了
无名溪已断流
井水再不犯河水了

虚掩的柴门早已人去屋空
蒹葭苍苍。入秋的湖水
放弃了曾经蔚蓝的童年
落日终究没能把梦磨成镜子
复活这人世间的鲜美
忙于穿针的地平线
闭上了审美的眼睛

船行在寂寞、苍凉的暮色里
惊不起一只飞鸟,惊不起往事的浪
艄公喝下的又一杯沉默里
有我眼角的冰凉,和心头
混沌得没有方向的暗流、险滩

风吹落了一片树叶
却没有赐它一根火柴
它飘零的路上,从此
没有母亲在它怀里点灯
没有露水为它建一座寺庙
到了夜深人静的异乡
头顶也就没有群星
为生离死别的爱祷告

落叶跑出了光的速度
一日仿佛一生。那个黄昏
我错过了,光相寺、双堰子
送子坡、望娘滩,和故乡


失乡的树

天空失了露雨
黄昏失了清晨
冬至失了春分
大寒失了小寒
白天失了夜晚

庄稼失去了土地
我,失去了双亲
村庄,也失去了
命种黄土的机会
五百年籍贯的丘陵
失去了血缘的延续

油茶开始落果
学会了被驯服
辗转进城落户
爱被移植公园
与众多失乡的树
挤在一起,美而迷乱

转天,如果她开花
那是去往天堂的路上
——遇到了火
如果她再次有了身孕
结了果,那么
她怀的
一定不是孩子,而是
球形或卵圆形的
裹了又缠的
坚硬的故乡


眼疾

母亲患了眼疾以后
不自觉地迎风落泪
进出村庄的那条小路
常常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又被泪水浇成了泥泞一片

母亲走后
小路变成了大路
水泥盖住了泥泞
我的思念已深至中年
而视力却越来越差
那天,我在路上看一群蚂蚁
搬着它们比芝麻大点的故乡
蹒跚着,消失到路的尽头
突然想起母亲曾背着我的童年
对生活也作过那么一次妥协
泪水便夺眶而出
顺便接纳了南方的第一场雪
骨肉的碎块,粘着血水
和空气中寒梅敌意的暗香

从此,我遗传了母亲
隔世的眼疾,退回到她眼里
甚至更像她眼眶的一滴泪
在这个世间,悬着,挂着
久久,也掉不下来

杀故乡

把父母的尸骨迁到镇上公墓
把祖宗八代和记忆统统深埋了
按了手印,领到第二笔拆迁款
二娃回家最要紧的事
就是杀那几只芦花鸡
刀磨快了,水烧开了
二娃挥动血红的双手
“我杀了一只。”
“我又杀了一只。”
最后一只,在他捏成拳头的手里
迟迟也下不去刀。鸡飞了
狗叫着,二娃杀红了的眼里
——满地鸡毛的故乡
还可以苟活一天

夜晚赶来看我的故乡

打开门窗,把夜晚放进来
如同我拧开墨水瓶盖子
让梦,滴落到一张纸上
我的夜就进入了她的夜
我的月亮,紧挨她的月亮
我的头,已枕着黑龙滩的水
星星吐着舌头,一唱三叹地活着

她颤抖的心,抱着一支笔
一直游到深夜。我写下一行
父亲就饮下了整个都江堰
母亲也喝下了一条岷江
而那些泪流不止的文字
早已刻在了他们的墓碑上
瓷语一样,如在天上流淌
直到聚成一条银河。我在岸边
隔着人间和天堂,只要望一眼
就有一只只咬破黑暗的蛾向我飞来


湖畔记

一片蓝天飘过来时
几株垂杨还在湖畔钓柳永
秋风吹走了又一个新鲜的古人

鱼从往事来,又到往事里去
只有湖水醒着,还没有脱掉鳞片
到人世的高压锅里煮记忆的醪糟

天光如洗,一片白云
落下来,收走了湖水之心
故乡的血管里藏着一名刺客

远山有寺,神隐的野径上
乡愁也迷路了。露雨一样的箭
射破了一封家书的旧纸和新纸

阳光凛冽,野草莓纵身一跃
水鸟们嘴里含着的星星,是我
害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童年


一个梦

早晨去上学
母亲送至村口
翻过了两座山
母亲还在前面

又过了一条河
鱼吃了我的梦
我就这样
一生都湿漉漉地
站在
母亲慈祥的目光里

母亲走远了
往事还在泥泞里
从一块冰,跳到
下一根亲情的针尖
前不挨村,后不着店

恍惚已在另一个世界
众生匍匐,众爱奔波
我的双臂还在划水
我的梦里却没有大海

投诉举报

赞赏记录:

投诉举报

举报原因(必填):
侵权抄袭 违法违禁 色情低俗 血腥暴力 赌博诈骗 广告营销 人身攻击 其他不良信息
请详细阐明具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