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


用铅笔，石子，或木棍
在纸上，石板上，沙土上，或稀泥巴地上
画过许多画

画花鸟，画树木，画星空，画月亮
画高楼，画汽车
也画从未见过的火车，飞机，轮船和大海

那些画
被人踩了，被畜牲踩了，被风吹了，被雨水冲了
被落叶和新长出的青草覆盖了
没有一幅留下来

在乡下，贫瘠的童年
很干净

麻雀

乌鸦出走之后，麻雀
成为少年扉页上唯一的污点

睛好的天气
它们歇在电线上打渴睡
像一排排灰色的省略号

饿了，它们成群结队飞到院坝里偷粮食
人们总是想方设法驱赶它们
有时候我想，那么多的粮食
怎么偷得完呢

更多的时候
它们歇在院坝边的栏杆上
叽叽喳喳说话
我看着它们，猜想它们闹热的谈话里
会不会涉及一个近在咫尺唇红齿白的少年

松果

小时候以为，松果是我们老家的特产
后来才知道，它们遍布大江南北
我的祖国，也是松果的祖国

每年秋天，父亲会收购大量的松果
在院坝里翻晒，等它们干透，开裂
抖出饱满的松籽
换来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新衣服、猪肉和粮食

抖完松籽的松果是温暖一整个冬天的柴火
有时候，我和姐姐也背到街上的小食店换钱
一背兜5毛，或者两个馒头，一个包子

现在，我更多地想起那枚最大的松果
它曾经作为螺陀成为儿时最好的伙伴
我用鞋带作的鞭子狠狠抽打过它
至今，它仿佛仍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
快乐地旋转，在我的心里
隐隐地疼

过年

再穷的人家，都会放几串鞭炮
贴大红的春联
节衣缩食的父母，都会给孩子们添置一套好看的新衣服

雪天，或者温暖的太阳下
亲人们聚在一起拉家常
好或者不好的一年，谈笑里就过去了
来年，总会有更好的收成，更健康的身体
待字闺中的姑娘，总会收获一段美好的姻缘

扇纸牌，滚铁环，跳橡皮筋
简单的游戏里孩子们总会找到足够的欢乐
作业完成了，猪食和牛草也提前备足了
不用再放牛割草，上坡下地
足够的零食，几毛零花钱
酿出了全部关于幸福的味道

来来往往都是亲人，连狗狗都是快乐的
不需警惕地站岗放哨
有足够的剩饭剩菜和骨头
主人或许还会解开颈项的链子
让它们在接近春天的时光里，欢快的撒野

电灯

整个冬天
挡路的竹子，松树，柏树被砍倒了
杆子立好了，电线架好了
村里的男人们，肩膀磨出了血

每家每屋都吊起了灯泡
我们在煤油灯微弱的光线里端详它们
不知道来电后会是什么样子
大人反反复复告诫小孩子：
别碰，电会打人，弄碎了也十分危险

1984年春节前的一个晚上
马上正式通电。母亲告诉我和姐姐：
把桌子擦干净一些，把地板扫干净一些
电灯亮得很，会照见所有不干净的地方

电话

1990年，村子里有了第一部电话
每天一大早到深夜
大柏树上的高音喇叭都在喊
“xxx，十分钟后接电话”
“xxx，五分钟后接电话”

其实用不了两分钟
接电话的人就赶来了
满脸的期待和喜悦
就象集体大生产时社员们到大队里分粮食，领工钱

那时候，村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外出打工
烧砖，凿煤，挖金矿，钻炮眼炸石头，码头上扛包子
一年难得回家一趟
一根线，连起了所有的牵挂和乡愁

楼上楼下

楼上放粮食，堆红苕、洋芋和包谷
楼下住人，吃饭，烤火，睡觉
喂猪喂牛喂鸡喂羊

楼上有老鼠，白天潜伏，晚上猖狂
楼下亮堂，有快乐，亲情和人间烟火

家里的那只大黑猫，白天在楼下吃饭睡觉
和我们玩耍。晚上到楼上
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楼上楼下
都是它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