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

父亲的脚 
----厚重 踏实
像安了腿把子的锤
把一条土路砸出坑

肩挑二百斤
走在田埂上
父亲的脚底
像焊了块铁板

                        父亲

每次回乡 老屋里都看不见他
放下行囊 直奔大地
----他一准儿在那
他站在大地上 怎么看
都想一件使出来的农具
-----顺手 可心

我们看见了彼此
却不大招呼
我挽起裤腿儿
一头扎进地里

我虽然年轻力壮
摆弄庄稼 我整不过他
他总是在前面有意等等我

当我们齐头并进时
还是不说一句话
只是侍候庄稼的手
偶尔 会碰一下


                                过河

地里忙碌了一天
我和父亲坐在河边
把剩余的劲儿 缓上来
----家 在对岸

父亲寡言 我少语
他吸着旱烟
我用草棍儿拨弄蚂蚁
偶尔他看看我 我看看他
我们离得很近 
仿佛又离得很远

是时候了 我们过河回家
----我紧跟着他
他在前面趟一步 就回头看看我
我心里明白----
他是让我 踩住他的脚印

                                  秋后的傍晚


父亲坐在门槛儿上
咬着牙哼了一声----
像卸下了满身的疲惫
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小表情

解开鞋带 脱下鞋
把鞋里的草屑和粮食
倒出来 然后唤鸡
----让鸡的晚餐
也有一顿肉吃

他咬着牙又哼了一声
起身 踉踉跄跄
把家狗 拴在稻垛边
这是他忙碌一天之后
所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距离

我跟在父亲的后面
学习他的农艺
 他打出样儿来
----我照着做
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父亲病了 我带他去城里看医生
他怯怯地跟在我的后面
这一次 我们贴得很近
像土豆挨着土豆

                              绳子

一件件农具
像一根根绳子
捆着父亲的双手
在北方的大地上
他被示众了一辈子

我无力摧毁那些绳子
当他五花大绑地被时间押走
我在一堆锈铁中 呼天抢地

从此后 每年清明
我都在他的坟前
用冥纸 给他的骨头
一点一点地 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