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是一棵树


那桂花去年就老了
这大冷的天她光着腿走过天井
小月亮在上头，骂她：浪


昨夜走黑路摔了一跤
故事场景隐瞒，细节不述
医生眯眼开药一帖：新月骂声三两
北风劲吹一二


扫地的人已走近苑门
想象一地的落红脚就沉了
正上药的桂花狠命咬牙
再疼也不能叫喊


有人掩门而去
此后有传桂花是个绿哑巴
再后来很远的巷口那死刑犯的老娘
去了






通天寺


我可不想上天，不探究那豁亮的山洞
我只想看一看寺里住些什么人
看看他们的衣衫，看看他们的脸
是不是有些皱，是不是有些愁


有人掠过我，满目虔诚
有人不小心蹭到墙面，身上沾染
灰尘和红漆
来往人面模糊，寺院在红尘里浮动
有人走进去，出来时说：很空
我侧身在台阶上，一只脚在上
一只脚在退








听一曲


春天来了，万物生
走唱的歌者从时空的缝隙钻出来
弹拨的弦琴有故事孤悬
停下来倾听的人看到的主角不一样
最被深爱的那一句最累


一首很旧很旧的歌，听着听着
我慢慢弯下腰去
越来越老的时候，一念起
就会胃疼
那些被我哭过的人伸出触须
从遗忘里缠上来


边上一个很老的人，一句一句轻和
好像在翻捡生虫的眉豆
突然他微微勾了一下嘴
我也刚好想起一个暖心的旧称
弦下嘣一声，故事结束
没有谁想找谁










绿旗袍


有一个女孩不知哪儿来
涂着红红的桃花嘴
她常窜到三界庙里看上香人的脸
看他们在烟雾里流泪


有一天她带来一个男人
在紧闭的庙门外，她仰着头
教读楹联
芝江春水长长长长长长流长长长流长长春水长芝江
读到一半她突然停住
“没个尽头，累了”
她的头仰得很高


传言里最后一次见她
她打开夜色走进去，又自己关上
绿色的旗袍下穿着白球鞋
看见她的人在老街里转，撞了墙






老街


油馍摊熏着隔壁家具屋的小木凳
缝补衣裤的大婶呛了一下，线断了
笤帚，竹篮，斗笠来来去去
数根电线窜过街道，像飙车的少年
官话和土话拥堵，我粘在一面算卦的旗下
那人望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涂着红蔻丹的手伸向捣蒜的石臼
那憨憨的汉子退后，一不小心坐到地上
老街上最有名的那位徐娘正在台阶上看着
她有一个痴傻的儿子
可她每天都笑着，样子很漂亮









白雪不知道自己的错


铲雪的车子开走
雪人就一次次回头哭
它以为白就是好的
一脸白茫茫的无知


变脸的人他在我五步之外
翻手的短暂黑暗里，有无数可能
脸谱变幻白绿红蓝
我始终没有看到他的真脸


我记得那白脸像雪一样
变脸人在黑暗里退去
“有人的地方雪都是脏的”









问仙


来呀
你，那捏着一把小扇的人
我有一盘棋
可我连走一步都不会
只识得黑子和白子


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女子
在这么黑的夜里
她代替一个月亮守在街角
如果我这样说，她是不是就是甜的


她从来不回家
花衣热闹，流苏摇摆
她自语，她骂人
更多时候抱膝坐地，不说话


你算算，世间多少人
是不会下棋的人
愿赌不服输
那，
下一步我该收棋还是落子











红窗扣
         ——致分身的自己


如果破了红窗扣，别回头
我们共有的时光只有半个指甲
那么，哀艳也不那么哀艳


瓦罐囚禁的水声走向江海
你走向云之北，云之东，云之能去处
我喜欢空出来的空白
我用破罐子养蒲草
擦洗落灰的窗台，抻一抻颈背


我说话的开头不再是我们
而是我，或者你
你给我空出时空，我恰好可以
随时凝视一把瓦刀
想象它切开红泥，尔后我和它
一起走向窑炉


你的航空三万英尺，也可能
车速一千迈
不要回头
终究
你孤立在你的遥远里
我独自在纸上










小盐


春日潮湿，刻着“小盐”的印章
时有红泪流动
小盐披着红盖头下来
她捏着细细的嗓子唱戏
旗袍比春风还软


印章上的小盐不是小盐
钤印在白纸上，像白臂红颊的小盐
小盐喜欢玩指纹
有时摁在甲方，有时摁在乙方
她晃着印泥红艳的指尖
“我喜欢吻在哪，就吻在哪”


小盐披着红盖头
吻在十八层楼下的空地上
像传说中吃花的女鬼
从此小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