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集说明：
　　
我的诗歌创作分为二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早期），习诗从1986年始，主要集中在1988——1993年间写了大约30首左右。
第二个时期（后期），2017年重拾诗爱至今，写了200首左右。
　　
按时间顺序分集。早期做一集，后期按年度分集。每集里面时间较早的排在后面。
　　
这集是早期作品（少数组诗在后期补写和修改了的，一并归入此集）。
　　
风格说明：
　　
我推崇诗歌风格的多样化。从语言形式来说，叙事、意向、学院、口语、繁复、简练等均不排斥。从内容来说，抒情、思想、哲理、议论、赞美、批判、快乐、痛苦、高雅、俚俗等，均纳入写作范畴。早期作品以抒情和叙事风格为主，后期作品新增了深度意向的探索实践，并尝试在所构造的深度空间与意境中植入精神气质、感情、思想等内容。

一切尚在途中。
　　
诗铭：
　　
怀着圣徒的虔诚，修女的怜悯，处子的纯洁，天使的快乐，工匠的精致，隐士的淡泊，平民的苦恼。
　　
　　　
|梅

今夜，梅在远方悲伤
在她的暗香浮动里，冬正在离去
飞雪的言辞
溅湿遥远的诗篇
 
与世无争，春天没有她的位置
她的领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她的王冠是梦中红唇
绽开着热烈的语言

被冬天独宠，忠实于雪地
梅没有可以比拟的事物
在大地瘦骨嶙峋的手臂上
在风暴刚刚撤退的中心
在人们绝望视线的边缘

梅的处境令我俯身痛哭。就像
我病中的大姐，她只把骄傲留下
连泪水都一概拒绝
她用令人心疼的娇妍描述希望
疲倦的面庞永带笑意

她的歌声透过坚硬的枝条抵达冻土深处
告诉那些蛰伏的昆虫
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抗拒
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失去
除了独立和尊严
醒来吧，和我站在一起，像我一样开放

这个冬天，我躲在寒冷的木屋中
紧缩在棉衣里面
我的手中不断拨弄着木炭
但心中的温暖
全部来自于梅花

在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冰雪中
在我们聚拢在柴火旁的日子
梅一瞬间掠过我温暖的面颊，无影无踪

1993.1 于绵
2014.9 改于深。谨以此诗纪念早逝的大姐，和大学同班学友吴健、宋英！
2017.5 再改于深
                           
 
|故乡

今夜，我想起村庄，
想起田埂上大豆种植的故乡，
霉湿的篱笆和玫瑰构筑的家。
　
乡民经年不息的劳作以父亲的姿态，
又一次远远伸过手来，将我像婴儿一般呵护和摇着，
令我亲切地脆弱地感动。
　
泥土、河水与庄稼呈现。
我听到吆喝和祈祷，闻到炊烟里茅草的气息。
夜幕中田蛙雄浑的男低音声扬十里。
晨光里狗与鸡、黄莺和画眉，
演唱各种激昂的花腔和声部。
阳光和雨水细致地渗入节气，
渗入广泛的质朴和贫困。
视线中衰老的牛，在稻子开花时倒下。
　
土地的女儿，我的痴老病死的外婆，
披着石头、瓦砾和饥饿的草根
站在坟墓之外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里。
站在孙儿和今天的粮食哀痛的忏悔里。
她千层补丁的粗布青衣在风中飘动，
周身苦难的皱褶，
逐散了那面冷酷的旗帜。
她的命运洞穿那个可耻的岁月，
像砂粒一样吹过来，
像眼泪一样淌下来，
像噩梦一样袭过来，
狠狠打在我的脸上，
令我的内心一阵阵刺痛。
故乡和童年，站在生命最珍贵最遗憾的部分。
　
菜花黄了，菜花黄了。
梦中有条菜花蛇从故乡游来，
温暖柔软，痛苦而缠绵。
蝉翼上的夏天里，我出发自铜锣山那片松林。
回头望望，来时的路，落满金黄的松针。
……秋天，遮断了家。
　
1990.4.23 于绵
2017.2.6  改于深


|思考
　　
今夜，我用纸笔表述
平面的爱情
黑白的哲学
在世纪的星空下
让平凡的愿望
从遥远的山峦那边升起
用内心的光辉
从北国雪原辽阔的冰面浸润而来
照亮婴儿一般简单的自己
这时在南方
我独居的草屋外面
人们在追逐一些
让我费解的东西
他们金冠玉带 
貌若囚徒
钱币的镣拷
透过厚重的虚空
在我朴素的柴火上
丁当作响
掀动煮沸的茶壶
　　
如果在晴天
竹门外的那条路可以看得很远
除了仿佛的蜂群
草叶和玫瑰
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
还有她绰约的身影
在远处的花丛中闪现
还有她淡淡的衣香
伴着山峦清新的味道
从那道解不破的眼波上游来
我仍然可以带上一生的行装和干粮
手握童年的木刀竹剑
怀揣去年珍藏的核桃
面带少年英雄的侠气
去寻找她的居所
毫无保留的眼神
热烈的爱、以及欢乐
这些是最好的礼物
经过漫长而平凡的岁月
疾病和痛苦的折磨
一个信念更加牢不可破
我心仪的女神
她就在那边
怀抱去年的花枝
芳香四溢
　　
这是在冬天
尤其是在公元一九九三年一月一日的今夜
世界格外的寒冷
和平中国的公民们
大都在自己温暖的家中
做着各自的事情
而我，一个普通的男人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
儿子、丈夫和父亲
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小小蜗居里
怀着一个小小诗人的梦想
涂写这些脆弱可笑的诗句
这时在遥远的地球那边
波黑内战的炮火
夹杂着绝望的呼号
不断从电视机里袭来
使墙角那只熟谙我脾性的母鼠
也显出惊恐的神色
在人类家园破碎的响声中
除了这堆柴火
还有什麽能够温暖我的手足
除了粗茶淡饭的生活
还有什麽能够温暖我的内心
除了头顶孤独
还有什麽能够使我的天父将我从芸芸众生里找到
而此刻只是世纪之交的天空和大地
农村和城市
广厦和草屋
覆盖着我幼稚的思考
如果爱无法付出
我将它献给土地下冬眠的动物
以及童年经过的那片草坡
在人类和它们之间
我选择后者
但说不出什麽理由
　　
1994.1.1 （原稿丢失重忆写）


|金龟子

秋天，我描写一只金龟
它有昆虫晦涩的气味
比我们同植物更为亲近
它有绿而发亮的外壳
仿佛我们具有荣誉
它纤细多绒的长足
如同我们颤抖的思绪
它深入花朵和草叶
没有虚假的语词
它躲避人类
就像人类躲避瘟疫
这只金龟
它不知来自哪片原野
把自己随随便便搁置在我的窗台
感谢这美丽的遗骸
神秘的符号
拂越过远古坟茔的提示
它使我的一生
聚集在今夜痛彻
象它一样紧缩渺小的身体
这时候风从很远处吹来
我们都表情严肃
我们都被迫添加了衣衫
而它小心收藏起薄薄的翅翼
它亮绿的身体
洞穿我们几千年的哲学
一直抵达我脆弱的内心
那里或许有另一个宇宙
有另一只金龟
围绕着另一个我
快乐地飞舞和吟唱
就这样秋天又来了
除了金龟
谁来扶住这束日子
不让它晃动
不让透明的液体
溢出杯和眼眶
              
注：金龟子（俗称），一种昆虫。          
1992.10 秋

 
|布谷
              
——口含草叶的林妖吹响魔哨，眼含爱情的少年向着她奔跑……

归途中我最后一次描写爱情
她曾深入所有细节
仿佛松根深入泥土和岩石
使岁月苍翠而精致
那是年华的晕光
青春浪漫的篷车
满载着躁动的音符
带给松鼠的坚果
朝向远方的诱惑和危险
是一只鹰
把我带到美丽的天空
然后从最高处把我击落
是一个钻石般闪光的夜晚
唇从唇上带出最初的誓言
那时候我是一只布谷
天风中背负着秘密的使命
我在谕示中飞向这个世界
花枝越过头顶
星群灿烂开放
神的芳香中
我华衣玉服
手握黄金
口衔播种的麦穗
怀着初始的爱情走近人类
当福音的钟声远布天际
明亮纯洁的星球在我身后一颗颗升起
人们置身痛苦的炼狱
我飞进火焰，在羽衣焚毁的时候涅槃再生
成为了一只美丽的凤凰
我金色的华羽拂过初生婴儿娇嫩的面庞
轻轻揭开他们镜头一般纯净的眼睛
带给他们最初的祝福
我为他们出发的行囊装上善良和爱
如果不被夺走
这是他们一生足够的粮食
我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活
在林梢舞蹈和歌唱
我的身姿无比华丽
但你们看不见我
我是那么的孤独
当战争的蘑菇云再次升起
这个世界的痛苦填满了我的内心
那时也许我再也无能为力
来自另一片星云的风暴啊
那里是我的故乡
如果那个时刻到来
请将我带走
即使我的身躯在这个世界倒下
我带来的黄金和麦穗
被这个世界焚毁
请把我的灵魂
带回我出发的地方
让它再生
让我重新成为一只布谷

1991.6 作
2017.3改写
                                                    

|葡萄2首

1

妄想在空中栽种葡萄。
有风也罢，
无风也罢，
不见你轻轻摇动。
　　
你在的时候来不及栽种，
你走的时候谈不上成熟。
有你也罢，
无你也罢，
反正有感觉是酸的。
　　
到老的时候，
葡萄也没有栽成。
在晚风中，
在无人的长椅上相偎，
坠落一串，
半青半红的泪水。
 　　
1988.4.29 于贡

2

夏天以前，我栽种了一株葡萄。
葡萄日渐丰满，我日渐枯瘦如柴。

把爱情一筐筐埋在根部，让它腐烂。
我想象不到经历一个季节，她竟会如此枝繁叶茂，
美丽得叫人窒息，见到她的人移情别恋。

而我毕竟开始枯萎，变得干瘪。
在人群之外，欢乐的呼声之外，
我被一朵蒲公英举了起来，第一次飞翔。
夏天，葡萄伸过柔软的手来，
将我轻轻接过去，移栽到病榻上。

除了关注葡萄，我再也没有力量。
有时偶尔起来走动，我会试图回避，
但最终流着泪扑到窗边。
葡萄的果实渐渐挂满了枯干的架子。
葡萄为自己的节令苦苦奋斗。
葡萄纤细丰满，永远对人微笑。
葡萄以独一无二的形式接替我的想法，
使它在无人企及的高度上自由生长，魅态袭人。

我终于知道了葡萄爱我，
葡萄朴实无言而温柔多情，它的爱根本无法抗拒。
她为我换上婀娜的绿衣，穿过庭院向我走来，
摸摸我的额头，用风为我量一量体温。
她从手臂上摘下葡萄喂进我的嘴里，说吃吧吃吧。
就像母亲把奶头喂给孩子。

最后这个夏天，下面的心事同病菌一起，
在我的身体内异常活跃：
假如我真的爱上了葡萄，而又被允许……
假如我打算等到秋天，同葡萄一起死去……
假如在这之前你离开了我，跟着另一个人去流浪……
假如我保存了一生的诗歌，注定只能在葡萄的发结上呈现……
假如你投靠的那些诗人，永远也读不懂我的葡萄……

1990.5.19 于贡


|金长笛
——为一曲长笛而作，顺致故乡母校。
　　
这是长笛
扬出山脉和亲人
剥出冰冻的果实
消瘦的笛手
雪花一样孤独
一样来来去去
他灼热的嘴唇
使冬天改变了性情
木屋中倾听的人流下热泪
　　                     
这个季节如此美丽
另一场不同的雪
包围了激动的我们
他长长的乱发，深刻的目光
宽容而冰冷
隐藏在他制造的雪的后面
他发出的声音不是音乐
不是语言
而是另一种穿透我们的东西
它们在冬天以前没有
冬天以后将消失
　　                               
远方的城市夺走了我们
慌言和梦想使我们到处流浪
长笛手送我们回故乡
当故乡的今夜一定又是月光悄悄弥漫
当游子的思绪飞越万水千山
象猫步那么轻、那么轻地
踩过旧居青青的瓦脊
他就在这一场纯粹的雪中出现
身着破旧的衣杉，举止安然
严厉的神情
善良的心愿
这些使我们惭愧
　　
我所羁留的南方无雪
它还没有养成下雪的习惯
它有的是炎热，燥动不安
以及许多在都市里迷失的心灵
我们已经背叛了纯洁的雪
我们奔跑的方向
被金钱和权力的风向标指引
我们在失去自己的同时
也失去了太多朴素的骄傲和快乐
只剩下锦衣玉食， 虚名实利
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去掠夺一双双贫寒的眼睛
老校长啊，曾经年轻的父亲
川北星空下我那打开着镜头一般眼睛的儿子
告诉我
真实的雪是什么 
是什么阻滞了我归乡的脚步
是什么使我在今夜
被一张光牒中长笛的独诉撕裂 
　　    　                  
使我们归寂的不是泥土
不是贯穿终生的梦
不是财富  
也不是一场劫难
长笛手说出了我们的内心
最终将带走我们
但此刻只是雪花
金长笛缓缓扬出的雪花
和雪花一样的人
从诗歌和责任最高的刻度上滑下
成为南方苦难而自愿的孩子
　　         
1991作于绵阳，1997改于深
　　　
附记：    
好的老师就如同一个技巧高超的长笛手，可以用他制造的纯粹的“雪”中的那一种神秘力量指引我们一生的精神方向。兴中与其说是母校，不如说是我的家园。老师们与其说是严师，不如说是可亲的长辈。我熟知的他们在过去艰难岁月中坚守的清贫和善良正直，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看起来更加难能可贵。我想不仅仅从教书育人的角度，更主要从感性的角度列举其中几个我最熟悉的名字，他们是罗必群，周基莲，黄均泰，杨大清，杨翱，邓第宅，周玉明，贾子谦，牟辉武老师，以及我的父亲，他们都是具有人格魅力的师长。其中牟辉武老师并没有教过我，过去印象也不深刻，他给我的感动，是从我听说他栽树的事以后才开始的。罗必群老师是一个极具爱心的人，也是我童年最亲近的长辈。她的家清贫却充满温馨，使我的脚步流连忘返；她作为我的初中语文老师的时候，同后来的高中语文老师黄均泰一样，在八股文盛行的当时，从不忘记挑选出我偶尔的真情之作大声朗读和鼓励，使我分外奋发。而我们同班主任周基莲老师相处可谓无拘无束，甚至轻松得肆无忌惮，这从大家常常放肆地直呼她“周团长”直至升级至“周司令”而总能听到她响亮的回答之逸事可见一斑（周老师负责校红卫兵工作，因此被同学们送此雅号），与其说我们学生不顾师道尊严，倒不如说她性情率真，可亲可敬。邓明俊老师，杨大清老师，杨翱老师，贾子清老师的仙风道骨和长者风范，黄均泰老师的文采飞扬和热情奔放，邓第宅和周玉明老师清晰洒脱和丝丝入扣的教风，以及时为校长的父亲被学生们格外敬畏的那份威严，都给我的少儿和学生时代流下了美好的印象，是我精神世界里珍藏的宝藏。近二十年过去了。当我们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上和无情的时间中奔忙，或追名逐利，或执着于一份平凡，不管成败，不论贫富，都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太多。在我们的眼睛被金钱名利的焊弧光眩伤的时候，在我们的内心被权欲充塞得天昏地暗的时侯，在我们记不清了“原来的我”的时候，猛然回头，发现曾经有过一方净土，那是怎样的感觉！就象在一个劳累和烦恼刚刚消散的夜晚，音箱里传来金长笛那一尘不染的优美而高贵的旋律的时候——那是一种使人热泪盈眶的感觉！   
愿雪一样纯洁朴实和富于精神魅力的师风校风长存！


|亡友3首
　　  
1
　　
我的诗稿，
我带你到雪山去。
那里有我唯一的朋友。
　　
他会让你像雪片一样，
填满那道峡谷。
他去年就是那样躺在谷底，
一片片嚼着雪花。
　　
他也许会一跃而起，
寻找木屋和猎枪。
他一定会不顾我的取笑，
焦急地涨红脸膛。
我的诗啊，我们瘦得太像
他最后见到的那只羚羊。
　　
但我要说服我的朋友，
结束我们由来已久的争吵。
我不屑发表的诗啊，
我答应把你像飘扬的藏幡一样，
发表在他葬身的雪山上。
我这次一定要把他渐渐风干的骨头，
带回他逃离的地方。
　　
1988.11.6

2
　　
这个夜晚月光很好
亡友掀开他居住的坟墓
躬身而起，站在惊恐的时间中
　　
等待还阳，翻看墓碑的两面
看人们在他身后，如何演变评价
　　
此刻，不渴望复仇
以幽灵的名义宽容世界
这片骸骨的山坡
　　
早晨，来不及解释，也没有告别
在阳光的狞笑中遁去
只剩下青苔
从墓碑上爬下，在大街上行走
　　
1990.4.27
　　
3
　　
阳光是亡友的敌人，但在生前
是他付出生命的追求
 　　
他死了以后，时间成为了他的朋友
可是在他的最后一刻
时间也曾残忍地拒绝了他
 　　
现在，无限丰富的时间紧紧包裹着亡友
忠实于他，再也不会离去
他获得了永恒
以认清阳光的黑暗和暴虐
永远拒绝它为代价
　　　
在时间牢不可破的盔甲外面
还有层多余的泥土
这无限热爱但生前从没拥有过的土地
阳光再也无法侵蚀和毁灭他
 　　
在贵族曾经的高地
一切卑劣的东西都被拒绝
包括包装过的阳光和时间
他只允许内心的情怀在高地上种植
生长和开花
哪怕它简单朴素得像一枝雪莲
 　　
但这种植物太珍稀了
它缺乏对于人世间污浊的免疫
就像贵族的生命
 　　
所以就如同上一首诗里说的，这里再陈述一次
哪怕这使我背弃了写诗的原则——
在亡友转身离去以后
只有青苔
从墓碑上爬下，在大街上行走
占据着高地喋喋不休
劝说我们要有崇高的追求，要遵纪守法
然后当众展示他的肌肉
躺在正午的阳光里抠脚
 　　
2017.4.12
　　

|蜻蜓
    
流向不明的人
没有固定的形状
在这个唯一的星球上
你泛滥，并给自己带来伤害

你的一生是无数次坠落
只要没有到达深渊的底部
就一直重复并矢志不移

你的欲望透过空乏的眼光弥漫在平原山丘
为那些身外的事物着迷
但生命的季节并不周而复始
你开始枯萎，然后被一阵风吹散
这时候周围却再次五彩缤纷

你夺走我的洞穴
我却爬上你的枯枝
这是多么无聊的事情
你返回童年捕捉那只漂亮的蜻蜓
不知道那就是你自己

1990.8.7


|愿望2首

1
     
在大街上行走
相同陌生人搭话
同他们亲近

他们触动我的心事
撩拨我的感情
我想做他们当中某人的朋友
为他两肋插刀
我想做他们当中某人的情人
为她牺牲

我希望可以与更多人拥抱或争吵
因为我也是一个陌生人
我知道陌生这个盔甲
是无耻的第三者

2
     
愿望成了卑微的乞丐
在人类生长的地方行乞

它的乞具是一只贵重的紫金钵，与生俱来
本来想讨到同样贵重的东西
但一般只能收进些垃圾

施主变得越来越吝啬
他们对敲门者粗暴无礼
但奇怪又都是行乞的人

每一天愿望从他们的内心走出窑洞
穿街走巷乞讨
而他们的躯壳在不远处
做出一副尊贵的模样
鄙夷地拒绝给予

人类，我已上帝的名义憎恶你们
在我的脚下密集如蚁

1990.3.16

  
|独处
　　
独处是岩壁中间一株倒挂的松树
它不需要生长
也不需要记忆
　　
独处是一口被人疏忽的池塘
它不由垂钓
也不由泛舟
但偶尔有涟漪轻轻浮游
　　
独处是孩子才看得见的云
它绝无维系
只会优美地流浪或静止
风默默走过来
它甚至不需要存在
　　
独处是谁也不能掠夺的月光
越是夜深人静
它越是从容美丽
向梦的更深处弥漫
　　
独处是独自燃烧的蜡烛
当人们不再需要的时候
它把光芒留给自己
将自己纯洁的内心照亮
　　　　　　　　　　　　　　
独处是金色甲虫颤动的须绒
当远处的山峦渐渐清晰可辨
林边传来旅人早行的跫音
它翠绿的居所闪亮着露珠
微风把快乐的思绪传遍全身
　　
独处是宽阔河面上浓烈的迷雾
当我坠入忧伤
越来越难以自拔
是你宽慰的话语和深情的陪伴
使我到达明亮的彼岸
　　
独处是思乡的游子
是他突然在电脑面前抬起头来
朝着虚空里的妈妈傻笑
然后别过脸去
眼眶里潮潮的
潮潮的那一刻
　　
独处是我
当我偶尔把内心交给了宇宙
你看到的我此时并不存在
亲爱的
请忽略这个空空的躯壳
请不要动问
更不必解答
　　
1989.4
注：此诗于89年在自贡写成，数年后在深圳添写了描写忧伤（河岸迷雾）和喜悦（金色甲虫）的这两段。

 
|飘动的女孩

女孩子用秋天做了条凉爽的裙子
看上去有些透明
蔚蓝色的天空穿过她的身体
 
女孩子把秋天穿在身上
丈夫和孩子穿在房子里
她开始在秋天里吹动
 
她站在自己开花的地方
美丽的眼睛从岩石上睁开
我正好路过一片掰摘过后的包谷林
 
她的声音挤开一些东西传来
这声音比秋天的风还要年轻
走吧，我们去跳舞
 
秋天裹着情人
情人在冬天的目光里
喷射出夏天的火焰
 
可惜秋天那么透明
所以感觉它太单薄了些
而且她大胆地把秋天穿在身上
别人都只好赤裸裸地
 
但我仍然从寒冷的山顶上升起
和穿着秋天的女孩约会
把暴烈的日光倾泻到这个世界
驱逐人类，只剩下我们

然后把昨夜乌鸦写的诗歌
刊登在空空如也的大街上然后不管
 
爱情躺在医院里发烧情欲在派出所
拷问手指在炉火边冰凉
人们失去了衣衫赤裸裸地笑不出来
 
一个疯子
被满世界驱逐
这些
 
只和这个女孩有关
和这个不寻常的秋天有关

1988.8.18 于贡


|儿子周岁致女人

每个女人都是一道大门
门这边是这个世界
门那边是那个世界

每个女儿的背后都有另一个人探头探脑
等待合适的机会推门进来

从他赤身裸体的情况来看
从他密布沧桑的皱纹来看
他一定经过了艰难的跋涉

他刚走完一生才找到这扇大门
所以激动得哭了起来
他用最珍贵的东西报恩
使女人得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现在他首先在这扇门边休息，好好地踹一口气
然后扶着它重新学习站立和走步，一岁，两岁
即使在能跑能跳的时候
他也会在门边久久徘徊，不愿离开

直到必须重新开始又一个行程
他离开这个大门
并最终又要走向另一个大门
这对女人来说是残酷的时候和想法

女人作为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和入口
同时通向生和死的深渊
她使我们生死合一
在死亡的时候推门而进

1988.8.16


|秋叶
    
为了在另一场风暴中吹落的灵魂
你们旋舞而下

那是怎样凝成的颜色
令人想到太阳的一生
你纤细的纹理使我想起蝶翅
为之颤栗

雪片一样轻盈
墓碑一样沉重
背负秋天出发
去寻找已不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以动人的舞蹈奔赴死亡
完成一种穿越
那些不朽的东西
显得无聊而悲哀

我年轻多病的躯体躺在树下
任由你们在我的视线中飞远
或者将我覆盖

最好是将我掩埋
让看林人找不到
让我带着尊严逐一落下

1989.8.15


|流星与钻石

昨夜我横贯天宇，降落在你的屋前
被不知不觉踩住

在高跟鞋的底缝里，被带到另一扇门前
指骨温柔的叩问
 
拥抱、情话、亲吻
然后在猩红的地毯上
你惊喜地发现了一枚光华四射的小石子

多么奇特的小石子
是啊，你从来没有见过
我真想说出
你手握一颗来自天际的星球
从此多么富有

这一个夜晚和你恋中的世界
因之更为美丽
但又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
我为约你而来
却被你约的人凿成了心形项链坠

然而我从此将你守护
按照星群的理由
你属于一颗宇际灵魂

只是我已经无法表达
只是你已经无法感觉
一颗燃烧的流星就以这样的方式
结束和开始了它全部的
孤独和爱情

1988.4.17  于贡


|吉他
  
你坐于我的膝上
我坐于黄昏之膝
从疏林望去，山脚下的铁道似曾相识

就这样在晚秋
我们把内心的想法诉诸野地
这里荒芜但简单，温柔地接纳我们
认真地倾听

那条轨道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冰冷
但从不告诉我们它的去向
有一个人从一头走过来，使劲踢了下它
另一个人从另一头走过来，也滑稽地踢了一脚
他们的想法是什么呢，吉他？

我们祝福吧，我用手指你用你饱满的音符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要去到的地方
也许他们确实想去那里，但也不一定
吉他啊，让我们原谅他们滑稽的动作
还有他们矛盾的想法
告诉我，亮着灯光的小屋还有多远？

他们相遇的时候会互致问候吗，抑或是默默错过？
唉，下一刻真是难以预料
时间长河究竟是已经把一切布置好了
还是像我拨动琴弦的手指那么随意？
吉他你赶紧想想这个问题

还有草和寂静
朴素的枯黄，周围的无形之形
它们是不是真的存在？
吉他啊，要是它们是虚无的
你美妙的声音在何处落脚

我感到城市的犄角步步逼近
我听到了它强悍的鼻息
谁在开始轻轻饮泣，渐渐弥漫开来
吉他，是你吗？

连树叶都终于泣不成声
一片片流淌下来
这棵小树是那年姐姐们来的时候栽的
每天风穿过它
我就看到她们漂亮的裙袂，听到快乐的笑声
但今天它为什么哭呢

我们终于回归平静，其实我们清楚
乐音会远去，消失于可怕的昨天
但另一些时刻又会走近
所以在暮色合围的时分
我们挣脱夜色起立
用一串琶音，再次祝福那两个路人平安

1988.11.5 于贡
2017.5.12 改


|流浪2首

1
     
昨夜打谁的身边走过
那家伙我认识
刚才在街上与人握手
不知道他是谁
　　  
流浪了多久，那一天回家
我看到太阳泪流满面
　　
你们有我，也可以无我
但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行囊已经装满，我没有衣袋
　　　
依然要到那个地方去，但不知道是在哪里
是的，也许我是疯了
这次和上次一样，真的是永别
　　　
你说对了，吃惊或伤心也无妨
我跨出了门槛
　　
1988.11.6
　　
　　
2
　　     
远方也未可知，是的
你凝视一只烟斗
我知道你想了一夜
　　　
这些年吧嗒了些火光
但点燃的是自己
现在只有一小堆灰烬
像你的面孔一样苍白
　　　
过去朋友很多
后来差不多成了路人
连相伴已久的路也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把自己狠狠拔起
你收拾起空白
装着没有听到那一声呛泣
形单影只穿过了闹市
　　　
前方的光线射过来
吞没了你年轻的躯体
有一个人在你的身后横穿马路
踩你的背影
使我心痛如绞
　　　
1988.12.25
　　
　　
|今生
   
我们泅渡人生，据说岸并不太远
由此及彼，一个声音说
一会儿就到

从一个墓穴出发，到另一个
我出生一次，作为死的代价

那一年我在某个地方出现
那一天我从家中消失
那一个舞会上我结识了唯一情人
后来她带着钻石离我而去

这些都存在过吗？
暗中的主啊，我要沉溺多少次
才能进入永恒的居室

明天，谁潜下去，不再浮上来

绕我旋舞的树叶和蝴蝶
我们有同一个墓碑，同一个墓志铭
在下一个轮回到来的时候
别忘了，我也许还在门后等你

1988.11


|二十五岁
    
都什么时候了
还继续小时候的游戏
天真地笑

儿时的伙伴见到我都很吃惊
我见到他们差点晕倒
你下巴上的胡须实在是可笑
你的裙子实在配不上你的腰

二十五岁被一瞬间通过
我们一定中了变形女巫的魔法
时间是出走了吗，还是太关照我们？
努力与人生齐名
但每天都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

有东西留在昨天了
我敢肯定是最宝贵的东西
昨天有多熟悉，就有多陌生
它偷窃的时候一点都不顾情面

离你有多近，就多远
我们之间其实也是一样

但今天不是你急着赶着追进来的吗
今天怀抱我们，容纳我们的快乐和忧伤
还有可笑的梦想、任性和愚蠢

但它转眼就变成了昨天
绝情而去，彻底背叛我们
留下一个生日的盼望
你又忘了，那又是一个今天和昨天

1988.10.10


|雨日2首

1
  
你的脚步声一开始细小，假装还很远
但很快变得满世界都是
连院子里的芭蕉都使劲摇头
溅起泪花，暗示你已经来了

来不及出门了
你用密集的丝把我捆住
留在这简陋的小屋

你的赎金是什么，爱吗？
你不容商量绑架我
彻底断绝我出走的想法
甚至不允许芭蕉靠近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爱你，雨日
就像你不知道自己多么爱我
我现在升起一盆温暖的火
走进你温柔可爱但有些自私的内心

2

雨的魔法无边，诱使我背叛巢穴

她可能并不存在，我的追求是个无益姿势
是平衡和失重的一瞬间

为找到她我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
今天打算在雨日起飞
这个时候天空比较洁净

我翅膀的震颤沿时光逆行
不小心碰到了谁的神经
它发出一声巨响，和一道耀眼的光明

我看到窗外的芭蕉满脸惊恐
她的裸浴不再那么惬意
她尖叫着想逃回我的身边
但脚下已经生根

我顺着闪电痉挛的方向极目看去
那是伊甸园吗？
有一对裸男女抱头痛哭

他们的目光越过子孙蜿蜒的足迹
看到我的翅膀拍打着院子里的烂泥
手臂低垂，正埋头呆望好久没擦的皮鞋

生命的渴望强烈而无望——
幸好这是雨日，我喜欢的雨日
我可以不让脆弱的内心去碎石子路上走
去向我并不喜欢的人们解释
也不用去茅屋后劳动
干了一个季节，我已经累了

现在我收回一切想法
安静地坐了下来
享受着炉火和雨水带给我的温度
真是太惬意了，你也过来吧！

1988.9.29


|水边
   
风聚集处，这里无你存在

无需系舟
一个人坐于草滩，或者卧倒

疏林生长自由和梦想
现实之外，一切叫人钟情万千

暮时我起身告别
水面上有几只鸟飞过

那啼声把我拂向一道门槛之后
我掩面而泣
第万次不忍看你走进这幅油画
而我在外面

1988.9.14


|逆光
　　
你日渐暗淡下去
太阳从背后浮出
　　
以为逆光很美，是过时的经验
我的低档相机
只会使人喜欢那枚太阳
　　
转过身去，抑或还来得及
　　
地上的草告诉我
我的影子也很暗淡，并且正在消失
　
1988.8.29


|黑屋

这里没有天空，无风流动
你流的血已经被大地回收
小生命出世，整天眯着眼睡觉
还不会渴望阳光和风

点一支烟，意识到不能吸烟复又掐灭
多么可怕，这个糟糕的世界
已经在向来者展示毒物

他蜷曲双腿
两只小手可笑地举过头顶
不知在寻摸什么
难道在努力找回前一刻的记忆？

我干脆躺下，也做出这个早已遗忘的姿势
和他一样自由地表达我的蔑视
儿子啊，以后别学我，这是错的

我把头埋进时间的枕头
聚集我一生的快乐和幸福
让它们从这娇嫩脸庞的可爱一笑中浮出

这时候我听到黑屋外蟋蟀声渐渐响起
它们从容而自由，满怀信心地唱着
一浪高过一浪地涌来
仿佛赞扬什么的圣歌
儿子，把这个世界的欢迎词收好
不要在意它如此的朴素

1988.8.29


|哭泣罗曼斯

阿波罗啊，音乐的圣贤
不是我有意将你作践
薪水太薄，不能养廉
以我为首，我们一共三男
前天傍晚摆了回地摊
并借用您神圣的吉他
做了回新式算盘
 
他们两个叫卖，我一边表演
我表演其实就是算账
用左手五个手指按出价码
另外五个手指飞快拨出叮当的声音
仿佛滚动的银元，铜臭和音符
一起把我们内心塞满

埃罗斯啊，爱神
想来你不能原谅我的亵渎
那晚我正是从你芳香的提篮里
拎出了《爱的罗曼斯》名曲
在喧嚣和弥漫着臭味的街角
凭借我们标卖的那个玩意和扩音机
用手指掐得它放声大哭
逼迫一群群阳春白雪飞来窜去
将下里巴人的腰包捏了又捏
 
我们摆摊不是太早
我们收摊不是太迟
今后我们都在傍晚
街角的路灯下，雨天不去
有可疑的人出现
就提前收摊，甚至怆惶逃窜
我伟大的音乐之神和爱情之神啊
您虔诚的信徒在此将罪行禀报在先
最后欢迎光临检点
劳驾，请带上钞票
只收您成本费，每只三元
 
1988.5.27  于贡


|孤独
   
就是要这么远，越远越好
我才能够看清你没有那么美丽

我不是一只红蚂蚁
会永远把肉味的脚背
当成狩猎的山岗

走就走吧，在眼睛的底片上
你的背影只有一点小小的曝光

曾经属于两人的相册
无非是撒谎垃圾站
诺言都在笑容里发黄

我有爱情，而且比你永恒
我现在每天手臂上都挎着个妙龄女郎
昂然穿过大街和日子

这个女郎每个人都可以拥有
她是妓女，但我爱她
每天含着泪往身上贴满它的名字
让每个人都能看到我的爱情

我在失恋的同时开始热恋
这个夏天，在街上所有情侣涉足的地方
我深情地拥吻着标题
孤独，让我们深深地爱吧

1988.5.16


|窗子
  
面前是窗子
分开灯光和黑夜

这面镜子里一把憔悴的骨头
这糟糕的过去
据说未来美好
但它躲在过去的后面
还是看不清楚

我垂下异常沉重的头颅
只为了躲开上升的泪滴
但偏偏有一些出走多年的幻觉
又逃回心里

我知道我又睡着了
我曾经因为上课睡觉
被最讨厌的那个老师罚站

我惊恐地奋力抬头
发现那个坏透了顶的敌参谋长
阴险地笑着
在窗玻璃里面
又瘦了些

1988.5.9


|黄蝴蝶

在制高点，我盘腿而坐
以兵法第三十七条谋略
占领这座城市
是火车把我从南边另一个城市带来
我没有车票和身份证
在出站口，被粗暴地拒绝通行
所以我满怀流浪者的感激
登上这块高地
这时城市在我的脚下
显得如此低矮，渺小和可笑
我于是在无意间开始我的报复
那些古怪的房屋
在我的目光中纷纷摧毁
阳光和风应声而来
在我周围聚集，成为忠实的同谋
并且带来太阳系中心的材料
为我竖起晶亮的堡垒
我的入侵无人觉察
从上午11点开始，到下午4点结束
然后找一个僻静的角落
挺近城市的边沿，侧身而入
并会去到大街上
做一个真实的异乡人
说不定还能在花花绿绿中
产生人类共有的念头
就如同那些对我侧目而视
衣冠楚楚的市民
然而就在我至高无上的时刻
有一只蝴蝶悄然而至
在我的手臂上温柔地附伏
我凝视着她鹅黄的风衣
还有风衣上墨染的腰带
以及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叮当作响的环佩
立刻被她优美地俘获
我甚至从她粉绒的轻颤中
感觉出一丝对于人类的怜悯
这使我羞愧地发现，在任何地方
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也许在另一个层面
也许在另一个空间
也许就错过一秒
也许刚刚抵达眼前
像这只黄蝴蝶一样精致
美好、纯洁、自由
它在风中起舞
在上帝怜爱的目光里从来不被剥夺
我起身告别，做了个无人能解的手势
像拾起破旧的行包
把里面装上新的东西
又像把自己沉重的部分丢弃
变得像它一样轻盈
黄蝴蝶，这个高地不属于我
我和世界都是你的

1988.4.14于贡


|离家出走的那条小路
  
记得那时很小很小，天很蓝很蓝
只是偶然，离家出走
 　
每一条路都通向黑熊守门的城堡
每一颗树都能叫出我的名字
看上去那些无头无尾的道路
涂满水果糖甜滑的滋味
灌木丛后面，藏着小人书里的妖怪
 　
前后左右布满诱惑
知觉无邪，却因此不能选择
无需选择，有这份回忆的心酸就够了
 　
只好呆呆地站在树下
远方未可知，迷人而危险
 　
妈妈说我那次神气的出走和冒险
只是在围墙外面的树林里丢失了小红帽
迷路和哭泣了一会儿
然后就睡着了，身上覆盖着几片桉树叶
 　
最后一个印象是那条小路
像蛇一样尾随我长大
我渐渐看清了它星星般漂亮的蛇鳞
感受到它的冰凉
其实是送给我一生的温暖
　 　
1988.4.7


|梦蛇
   
女儿是水做的，女儿是蛇
尽管我不信就是女孩
但乐意听你惊吓地讲述
那条黄斑大蛇又从水中跃出
咬住了你的发梢

我宁愿相信汉高祖的传说
但又不能不假装同意你的女孩之梦
我笑着轻轻拍一拍你三月肥沃的肚皮
说快准备迎接女皇
多准备御用的尿片

1988.3.29


|践约（《分手》重写）
   
当挎着的手臂越来越沉重
你说，是践约的时候了

于无人处举行最后的仪式
默然无语
向天空偷偷试一试翅膀
觉出轻松无非是一片空白

初恋，正被痛苦地遗弃着
这片浪漫之林，我们曾经站立的地方
终归是尘封的盖布
覆上年轻时候的额头

秋天的手伸过来，把你摘走
此刻听出了叶语残忍的暗示
解脱了，因我肩头无倚
重负一秋之凉

1988.3.9


|破产
   
在幻觉里品尝你的美丽
我觉得我的爱无以复加
　　　
在我们大胆叛逃的那个黑夜
你温柔的手悄悄伸过来
摘去了我一秋的孤独
　　　
这时我发现我已经破产
无颜说我爱了
　　　
而你一经触碰
三月花雨
纷纷而下
　　　
1988.3.7


|分手
　　　　　　
当爱成为一种负担
你说，最好分手
　　　
在秋风里举行最后的仪式
默然无语
对将要到来的解脱
觉出轻松无非是一片空白
　　　
这片树林被你遗忘
终归是尘封的盖布
覆上年轻时候的额头
　　　
秋天的手伸过来
把你摘走
一瞬间周围瑟瑟叶语
充做往事残忍的提示
　　　
寂寞到来，因我肩头无倚
重负一生悲凉
　　　
198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