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子

燕子又来了
衔泥筑巢
以前在父亲土房的横梁上
现在是哥哥楼房墙角里
养儿育女
带着翅膀硬了的儿女一起飞走
燕子每年都来
我以为都是去年的燕子

哥哥说自己房子里也铺了地板
装了空调
还有水冲厕所
希望侄子侄女今年会回来过年
四年没回来了
他很早就教会他们飞 

写于2016年8月14日10时
改定于2018年6月12时


鸟  窝

鸟窝隐藏在柚子树枝叶里
就在离我头顶一寸的高度
离儿子更近
你怎么发现的？儿子很奇怪
我是近视。他其实不需要我回答

我没告诉他
我听到无声的箭影
从耳旁五寸的地方射出
我知道这位母亲的惊惧
正如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煮了吃
他回答以白眼一瞥 

七月的阳光在皮肤上制盐
鸟巢盛满清凉
他不知道我在这地方
曾是鸟雀的天敌

与他的拍照后小心翼翼的离去一样
这都有关，或者无损善意 

写于2016年8月14日10时
改定于2018年6月12日


老  人

这棵树无声的站着
阳光后退了一点
树旁的水井老缩了三十年
看见过从井里捞出一个同伴
三伏天坐在地上冷得发抖

土屋前坐着的老人从不说话
像身边石磨闭着磨碎光阴的嘴
天热赤着上身
我们并不是因此知道她的性别
冷天晒着太阳
这儿就是她的神社庙宇

这次只看到树
老人已经走了
家族中，她最年长
先行离开
圆满寂静 

写于2016年8月14日13时
改定于2018年6月12时




老  屋

燕子搬离前
老鼠先走了
此前，屋主已迁居后山
或背着门板躺进地下

老屋独居日久
索性让风雨进来聊天
新铺苔藓材质的地毯
七月的阳光热情的候在槛外

西北五十米
更大的老屋
我住过，父亲、爷爷住过
远远望去
旧巷矮瘦了许多
坑洼的背脊上，铺开一米宽的金毯
草木在上面，无声的合唱
静静的舞蹈


西侧空场上
一株染甲树
高过不止百岁的栖屋
向虚空，举起新鲜的红花
饱满的浆果
一年生的她，成了新的村长 

写于2016年8月15日13时
改定于2016年8月22日23时


祖  居

老屋很老了
她无视时光，只担心风雨
以前她收留下许多人
那时人、人心很小
那时梁椽有小伙仔一样的骨头与胸肌
屋瓦少女头发一样浓密而整齐
马头墙微扬下巴
刺痛的天一样蓝
那时候檐头没有草
厅里没有树
屋外只站着一株老柏
村旁拥挤着桃李
门口塘里与稻花落时
有多过放生池的鱼
那时候父母谋画新居
那时候我想着逃离

取自泥土的老屋
终将归于尘土
那时田野无人
草木重为主人
我在秋天平整你的地盘
在黎明前搭一间草屋可好
你如果真的不愿意
我就顺势不勉强
看祖坟一样，年年来看你

写于2016年8月27日7时



阔 叶 林

你总是沉默
仿佛已经是木头了
你与风在云边上说的话
我们听不懂
如同大阳的金手指为你
摩顶，我们看不到

你从不出错
因为不说

很久以前你们就在了
是不是在村庄到达之前
不久之前
落叶才无人清扫了
中午的阴凉依旧
吹动头发
与满面风尘

我仍旧带了空心回来
在哥哥的菜园
采摘各种颜色，还有上面的虫洞
你远远就看见
我迫不及待的走进你
你远远的看见，我劳作不息的父亲
他曾是菜园的主人
我知道他在你们中间
以站立的姿势休息

村子老到收缩
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吧
你们说一声可好 

写于2016年9月4日7时


大  树

两尊枫树的门神站在村前
我第一次仰视时
他就这么高大威武
他们还各自怀抱一个更大的鸟巢
那时树下的池塘没有驳岸
女人在石板上洗衣
水深到淹死一个女孩子
她的父母只是流泪
没有怨天尤人
那时他身旁的小树早早进了灶堂
电线还没有将天的蓝色分成五块
房屋透风还不是牢笼
手机做为眼睛与思考的锁链
还远未诞生

曾经一个智叟断言
哪天这两棵枫树高出后山
村上有人当大官
也算是不幸言中
村民都出去了
去到枫树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写于2016年9月5日7时




绿  色

深重的绿色
平均厚达五米
房屋一开始就纷纷拆掉帆桨
心甘情愿，沉没其中
作为咸淡水域两栖的小鱼
洄游还是我的宿命
还能修补我的视力，与
肺部及思想的破洞

这块阳光
高成色的老金
来自太阳
没有惊动，在云中休息的月亮
没有雾霾与喇叭的阻挡
穿越五米的绿色
直抵沉船的海底
比我早很多，不是等我
比人更久远
不会爽约 
写于2016年9月14日15时
父  亲

你爸在的话，今年九十岁
耳聋了腿坏了的老姑对我说

一定是的
他们记得对方的年纪以及离开的日期
像他们儿女的遗忘一样确切

父亲活到现在可以领老年津贴了
这个他会欣然接受
就像他生前拒绝了所有救济
逝后收受了全部燃化的冥币

如果七十四岁没有在烈日下往菜园挑四十七担水
如果他不是在临江医院一再打点滴
他会停止劳作吗
如果七十三岁离开田地
如果他也聋了摔坏了腿
如果儿女们不是总有陷于困窘


我知道父亲是感恩84年以后的时代的
他从未抱怨谷贱
从不拖欠税费
从不允许别人侵占一寸承包地
不能种庄稼的地方都种上树
尽量少买不会发芽长大增多的东西

我坐在老树在六月撑开的荫凉下
如同坐着父亲坚实的脚背
不要误以为
我有多惭愧或疲惫
我只是想安静一会 

写于2016年10月3日0时


白 日 梦

年轻人离开时
还没有路
四米多宽的水泥路直通临江后
他她们决定：不再回来

设想发起一个众筹项目
把这个祖辈生息的村庄
整个买下来
让水稻与小鱼回到水田
让向日葵挤满旱地
在池塘里种上荷花与捣衣声
在边界栽一排苦楝
五月里它的清香飘进梦中
把菊花与月季种到每一只旧瓮与破裂的水缸
在屋顶升起炊烟的旌旗
在早晨被公鸡与麻雀叫醒
在树下沐浴清凉
在林间孕育爱情

更重要的是
请回所有外出的村民
还有他们的灵魂
希望他们愿意再做旧居的主人
众筹项目的参与者有小住或定居的特权
享受免费的阳光与空气
还要免除房屋租赁费

如果有意
请微信联系
我会坐在门前柱础石上
斟茶（斟满土烧）等你 

写于2016年10月4日13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