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  昨夜德令哈的雨大么

滂沱的雨一定冲刷尽你离去的脚印  让它们毫无踪迹

大娘  弥留时 你想过你的兄弟姊妹么

他们都太遥远  全都在德令哈之外

唉  你这丫头

你会不会 像那以前一样嗔怪我  嫌我说得太多

大娘 你老年客居的德令哈  它太遥远

遥远得我只能在梦中想起

你也盼望过我来看你吧

可我没有  我有太多太多的理由

那年在手术室外 我独自守候你的一线光明

我多么希望你得到那一只眼睛的光明

这一线光明能让你看到路  看到饭食  看到孙子

我在夏日的焦阳下苦苦奔走

只为你的一只眼睛  

只为你回到遥远的德令哈时能看到生活的希望

丫头啊  我再也不骂了  谁也不骂

出了手术室  你的一句话让我泪眼婆娑

好啊  你才六十二岁  只要能看见  路还很长远

我看到你汗水淋漓  面色腊黄

我要你勇敢地活着  坚强  幸福地活着

而此时  我为这些字眼儿羞愧

大娘 今日凌晨 你冒着德令哈的风雨走了

我想起你曾说起的头疼病

想起你曾经为失去父母的兄弟姊妹们做大姐 当姆妈

想起你半夜起身 翻山过岭 来到邻县的娘家

把偷烙的干粮扔给年幼的弟妹  你转身离去

想起你在日出之前赶回婆家 裤腿上满是露水与泥巴

我还想起  想起你在婆家人的棍棒下挣扎

想起你因为没生孩子受到的欺辱与谩骂

想起你不会抱孩子  

抱养了女儿后  你总是用胳膊夹着她

尽管 她也风雨无阻地一路长大

养儿防老 你为女儿招赘女婿

随她们一路去了遥远的德令哈

然后 被你称为骡子的姑父抛下了你

于是 今夜你也要从遥远的德令哈的雨夜里抛下我们

我不怨你的怪癖 不像他们一样笑你

你的怪癖一定是缘自你的痛苦 你的痛恨的经历

我不怪你 那么远捎话给我

让我千万不要写状纸 你说那是缺德的事儿

这曾让法律专业的我哭笑不得

我也不怪你 悄悄告诉我

如果结婚这么些年还不生育

那就去抱养一个 别让婆家人怨你

我知道你在为我操心  一点一滴  细致入微

这不仅是因为我是你弟弟的女儿

而你的弟弟 早就改名换姓在别人家生活数十年

血缘上的联系  让你我总有牵扯不清的挂念

我不去给你送行了

在德令哈荒凉的风里 我不忍心看到你招摇的白发

噬骨的伤痛 合同泪水 在风雨中飘落

大娘 德令哈的风雨夜里 请你慢慢地走 再慢慢回头

暗夜里与我们告别 与今生的苦难告别

另一世界里 你一定双眼明亮   笑看满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