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铁的传记
——谨以此拙诗致敬在伟大抗战中献身的无名英雄
我的户籍在矿山
被聊以谋生的开山大哥
迁徙到山外的冶炼作坊
我丈量过,身后的落差
是一千五百摄氏度
粗壮男人的汗水即是催生剂
经历重锤的上万次锻打
令我脱胎换骨
本来,我可以生长为锄头、镰刀
或者犁地的一齿铁铧
在宁静的平原、山地
安份地做一柄称职的农具
尽情呼吸稻麦和秸秆的馨香
如果上苍眷顾
我还能成为欢庆丰收舞台
不可或缺的角色
其实 并没有哪位同伴
能够掌握命运
那一年
我诞生的土地硝烟四起
灵魂和肉体
同时纹身有菊花和剑图案的群狼
亮出狰狞的獠牙 一步步逼近
我亲眼看见
朗朗乾坤之下
它们干的那些龌龊的勾当
我生长的土地 从远古走来的人们
大多明白,并且别无选择
对待入侵的狼豸
一切都可以当作武器
于是 我在炉腔接受塑形
成为弯弧砍刀的模样
主人还是那个主人
此刻,他已无心从事耕作
他胸前赫然写着:中国士兵
他拿一条红布系我身上
让我顿时气宇轩昂
出发前,我和西屋囤中的稻谷
交谈到深夜
五更时分
我默默地跃上主人的脊背
趁着无星无月的夜色
向前方疾行,奔袭
对我的表现,主人时露喜色
每次狩猎归来
他总会用一块家织布
为我拭去血污
期间,我还和同籍的磨刀石
成为密友、兄弟
那是一次极其残酷的对阵
白昼立变黑夜,暗夜燃成白昼
朔风中,焦黑的土地低沉呜咽
裂帛的旌旗猎猎作响
塑成弹头的伙伴们
有的钻进狼群肮脏的身躯
有的不知所踪
极目四野
倒伏的狩猎者和狼豸一时莫辨
主人和我的对话
从未如此动情 如此悲怆——
家,是回不去了!
他踉跄着,拚尽最后的力气
剁下第十七只狼首
然后倚靠焦炭似的树杆
我感到 他的血很快就要流光
人终究是人,兽毕竟是兽
穷途末路的残余狼豸
退缩到海的另一边
那些天 我在狩猎场
听到了震天的鞭炮和唢呐声响
长长的英名墙上
没有留下主人的姓名
我觉得,或许他从来就无名
和他诀别 和磨刀石兄弟失散
令我失魂落魄
我变得啮齿脱落,毫无斗志
后来 我被置于一间
鲜有人光顾的纪念馆
作为一块中国铁
一块有记忆的铁
一块来自深山的铁
一块每个毛孔都充斥雄性激素的铁
我并不甘心躺在玻璃柜里
过往已往,未来已来
只要这块土地的人们需要
随时可以把我锻铸重塑
做弹头也罢、砍刀也罢
做送往前线的罐头包装也罢
实在不成,我情愿回归一柄农具
口述∕中国铁 记录∕朱玉生
地点:扬子江畔 时间:2020年8月15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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