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冬天纪事


       一

 

天鹅天鹅从哪里飞来？

天鹅的羽毛雪一样白

 

天鹅落进村前的小河中

像一片花瓣啊跌下天空

 

哪里的冬天都是一样的冷

小河中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天鹅在冰水中哀哀地叫

天鹅吧村里的孩子都叫来了

 

我们像看望一位尊贵的客人

天鹅的悲鸣扯痛了我们的心

 

我们一齐向天鹅招着冻红的小手

天鹅好像也含着泪在向我们点头

 

可是当我们齐声把天鹅呼唤

天鹅却一下子变得惊恐不安

 

当我们向它扔去手中的山芋干

天鹅就更害怕了，赶紧躲得远远

 

躲得远远的天鹅却不飞走

天已经黑了，它还能往哪儿投？

 

天鹅望望天空又望望我们

我们已看不清它此时的眼神

 

晚风里传来了母亲们忽高忽低的呼唤

我们该回了！母亲们的声音已有点儿发颤

 

孤单你了！美丽的天鹅

往回走的时候，我们都这么说

 

我们都能回到生着炉火的家中

你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冬夜的寒冷？！

 

我们都有爱我们的妈妈和温暖的家

你有妈妈吗？你的家儿又在哪？

 

走几步我们就回头一次

天鹅天鹅，我们都舍不得你

 

天鹅静静地漂浮在小河中

像一块白色的石头，一动不动

 

 

        二

 

这一夜，我们都做了梦

都梦见了天鹅！真是奇怪的事情

 

都梦见自己和天鹅在一起

在小河中尽情地玩耍嬉戏

 

小河水那个温暖啊像妈妈的怀

我们在河水中游去又游来

 

说不清这是春天还是夏天

反正不是冬天！我们从未梦见过冬天

 

能开花的全都开花了

连石头上也生出青苔了

 

菱花、莲花、鸡头米花......

小河上浮动着芳香的彩霞

 

芦苇也从梦中长了出来

绿色的屏风把冬天隔在世界之外

 

我们像是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

一起摸小鱼儿一起挖水豆子

 

我们更像是同胞的兄弟

你爱着我，我护着你

 

我替你解开缠在脖子上的水草

你干脆把吸我血的蚂蝗吃掉了

 

你采一片大荷叶戴在我的头上

我把我最爱吃的蒲芽往你嘴里放

 

你教我怎样在天上飞翔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生出了一双翅膀

 

我告诉你吹芦叶的诀窍

你真的就吹出了心中的曲调

 

我们笑啊闹啊跳舞啊唱歌啊

一会儿钻进水底一会儿飞在天上

 

水底天上都是一样的自由

没有寒冷没有黑暗没有忧愁......

 

我们在游泳我们在飞翔我们在做梦

是那讨厌的大公鸡把我们全部吵醒

 

           三

 

约好似的，醒来了我们就直奔小河

我们都惦着你啊！孤独的天鹅

 

冬天里的黑夜更长黑夜里的冬天更冷

一夜间，小河中的冰已厚得能当路行

 

只有一处不能走人啊就是你所在的地方

圆圆的一块，像一眼小小的池塘

 

池塘中漂浮着细碎的冰块

那是你用翅膀一点点一次次地撞开

 

你不撞它们它们就把你冻住了

哦天鹅！你就这样挣扎了一个通宵？！

 

疯狂的天鹅！沿着坚冰的边缘

还在不停地冲撞着转着圆圈

 

你的脖子上翅膀上都在往外渗血

哦天鹅！你已经精疲力竭

 

你一次次对天悲叫你的嗓子已经嘶哑

苍天的回答是纷纷飘落的雪花

 

你又在试着冲上冰层你又一次失败了

你第一万次的努力仍然是徒劳

 

你的双蹼已经麻木你的翅膀已经僵硬

你的眼睛啊黯淡如蒙着阴云的天空

 

你凄然地望着围逼你的冰凌

像无处可逃的环形的屠刀，寒光森森......

 

 

          四

 

当我们抬来了小船救出了你

你躺在我们的怀中已奄奄一息

 

你的身上遍布着伤痕啊

你灵魂上的伤口一定更深

 

你紧闭着眼睛怎么也不睁开

好像再也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

 

我们偷来了火种抱来了干草

一丛篝火在河边的草地上烧起来了

 

火焰在冬天里燃烧在风雪中歌唱

火啊火啊像一朵红玫瑰喷吐着芳香

 

我抱着天鹅不远不近地蹲在篝火旁

天鹅一边烤着火一边紧挨着我的胸膛

 

伙伴们围着篝火站成一个大圆圈

他们手拉着手肩挨着肩

 

他们夹紧了双腿它们冻得直哆嗦

冻得直哆嗦也不让一丝寒风从胯下钻过

 

篝火燃烧在大圆圈的中心

那是我们合在一处跳的童心

 

温暖你的血液啊温暖你的翅膀

在没有太阳的日子里我们就是太阳

 

温暖你的灵魂啊温暖你的梦幻

在没有春天的世界上我们就是春天

 

 

          五

 

天鹅终于在我的怀中苏醒了

天鹅的眼睛啊慢慢地睁开了

 

天鹅看看我又看看火

天鹅惊恐地要从我怀中挣脱

 

是火使你害怕？是我使你害怕？

还是害怕我们笑着时露出的牙？

 

或者你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你也许就是从别的一些牙齿下跳出来的？

 

我说天鹅啊天鹅啊你不要害怕

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这是在救你啊

 

只有孩子会救你只有童心能救你

这火是暖你的不是为了把你烤熟了吃的

 

这时候，伙伴们都走了过来

都争着把天鹅搂进自己的怀

 

吻天鹅的眼睛吻天鹅的翅膀

把天鹅红肿的双蹼贴在自己的脸上

 

最小的兰妮子没能亲着你

你看，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滴

 

天鹅终于安静下来了

天鹅终于相信我们了

 

天鹅用翅膀蹭我的脸用嘴拱他的心房

调皮的狗子假装被拱得东摇西晃

 

东摇西晃啊像是喝醉了酒

我们真的醉了啊天鹅终于得救

 

 

          六

 

天鹅能飞了我们也该分别了

天鹅长着翅膀啊这一点我们还知道

 

天鹅是属于天空的

天鹅是自由的孩子

 

我们可不会用爱做一个笼子给天鹅

那和杀了天鹅吃肉是一样的罪过

 

我们放飞了天鹅但我们都流了泪

再见了天鹅愿你永远在天上飞

 

再见了天鹅愿你常来看我们

我们会想你的你也会想我们

 

天鹅飞走了可天鹅又飞了回来

在我们头上盘旋了三圈才又鸣叫着离开

 

我们都流着泪我们都说不出话

我们只是举着小手向着天空招啊招啊

 

天鹅飞走了天鹅已经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我们还在小河边望啊望啊谁也不动

 

天鹅天鹅你把我们的心儿带走了

我们的心儿伴着你一起飞翔一起寻找

 

天鹅飞走了，在篝火燃烧的地方

积雪先于别处融化得精光

 

那里的青草发芽最早而且长得特别旺盛

好像是篝火的绿色灵魂在蔓延升腾

 

                     1988.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