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一个从未怀疑过上帝的教徒，死亡的钟声
并不使他感到恐惧，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刻
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象，他已经主动停止了呼吸。
这时候他站在故乡最高的山顶，这一面
是他熟悉的树林，另一面是开阔的平原地区，
上面居住着一些和他们毛色、穿戴迥异的人。
他被那平地上的场面彻底地吸引了，阳光
似乎比本格木要亮的多，但又显得朦胧。
一群妇女和少女在河水里摊洗她们的衣服
或头发，更小的孩子在四处跑跳。
他感到被他们追赶似的，想醒过来，
但又被那里的一切吸引。他的兄弟和孩子们
正守在他的床边，准备他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他现在陷入一种陌生而亲密的情境中，
忘记了是在同死亡做最后的搏斗。
他甚至有一丝后悔，在七十多个年头里，
他怎么从不曾翻过米开斯琪山脉，
到异乡看看，睡在那里一样不会反抗的草地上。
他的一生，从出生到行将远赴天国，
脚步没有踏出过他的本格木一步，
他这么深刻地爱他的故乡，
并自己设定了它的边界，
从未逾越这个狭窄的界限。
一生也许会遇到种种奇迹，
一些神秘的空旷地，一些眼睛
会说话的人，一些让人不能理解的事件，
他都不曾见过。对他来说，一生就是一天，
至多是一个礼拜，所有的事都完成了一遍，
其余的时间就是不断地重蹈覆辙。
他生命的一半用于种植粮食和棉花，
供给一家六人，使他们安度寒冬；
其余的日子就是吃和睡，以及
经营一些琐碎之事。他没有见过一个陌生人，
因为这里的人他出生不久就都认识，
即使是偶尔闯入经过他的棉花地的人，
他们也都成为熟人，相互交谈半日，
最后围坐在他家的炉子旁共饮。
他的妻子比他大三岁，是一个
老牧人的独生女，他们二十多岁结婚，
生育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
他的唯一的伴侣，唔，亲爱的琳瑟，
在她六十九岁时被怪病带走了。
他们一生恩爱。

起风了，他看到他们，那塔儿平原上的人们
在那里奔跑起来，一下子人多了许多，
都从房子里出来。啊，他们在露天的草野上
吃起东西来，有烤面包和黄油，
这和本格木没有区别。但他们吃整条的鱼，
吃一些紫色的叶子，这是他们的村庄没有过的。
他们的吃相很怪异，但又使人羡慕不已。

风似乎更大了。有一些刚晾上的衣服
被吹的飘了起来，一下子又落到草地上。
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那群在平原上
幸福生活的人正在变得模糊，他感觉
眼前的一切被一个什么东西拉长了，
最后只剩下空白一片。

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叫着：“父亲！
父亲！”语音轻细而熟悉，
他试着开口答应，但感到神经要绷断一般，
最后只是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风停了。阳光照在本格木的山上，这一次
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了他深爱的故乡的轮廓。
他看到桑林边上的果园，已经被风打扫干净，
他的孩子们在里面的绒草上睡着了·····
·他没有再对他们说：“孩子们，我要离开本格木了。”

 
《二》
我确信今夜没有多余的话语，斯库沙漠的雾
一如往昔，如期而至。来吧，亲爱的梦中人，
到这雾蒙蒙的镜头下，摊开全身，睡在地母
柔软的胃里。不要奢求不合时宜的东西，
女神们妒忌之物必被她们掳走，月光、马、
瘦的竹子，  一样不剩，这就是我们新的村庄。
那在雾中散发橙红色火苗的是什么？牧羊人
家的灯火，燃烧着一切。干草，煤，羊骨头，
鲜草，脂肪，此外它们像眼睛，但不确定猎物
是否也在其中。只有一种人对沙漠和草原的界限
了如指掌，准确地划定骑行的尽头，他们出没于
黄沙漫漫的白昼和隔着纱幕的雾夜，一刻不停地
进行一些深度的垦植。盗墓人，一群孤军
奋战的幽灵，漫无目的地行走于无边的荒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