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西

               一
寒雪犹在。剑戟不坍的轮廓，鼓角在长城之上
此刻，月色要投下吴钩
马蹄声疾，而星云未启
胡人叩关望断了归程
庙堂之沉仿佛暗夜里的石头，刻满了铁盾
碟楼倾听一张弯弓，弦声之下
秋色深沉

旷野辽阔。弓箭是胡马的庙堂
庙堂之下是暗哑的穹庐
云朵吐出烟火，向大地低垂
此刻，正适合我趁着暮色未合
穿越那一面背影，长风缭绕
胡人的帐蓬遍插寒茵，苍茫是唯一的回声
我拔转马蹄，浩荡的鬃发高高扬起
马背上是英俊的天空，魁武的骑手
长城仿佛一道闪电，捆绑了星辰
我仿佛一缕烟，大漠孤直
又仿佛沸腾的石头汁液，九鼎之心，有五岳之形
矛戈相击之声，隐隐编钟之音

                二
胭脂是思乡的家书，尚未启封
羁旅悲风，日昝横影，依旧是汉家陵阙，明月高照
铁打的尘路流水的马蹄，写满哀愁
你不浣剑，这血算是白流了
战马嘶鸣后的野草汹湧到了黄昏
我一饮而尽这落日，苍穹皆供我调度
不相信一弯月会咳出声来

己习惯于看见血、尸体和秃鹫，并说出一切死亡的形状、气息与命名
士兵和野花都没有名字，只有一场烟尘
长城下我们相见，别成人间恩仇
我们是这条河的激流和雷霆
我将战火和硝烟取下祭酒，还没来得及盛满杯盘
河流就坐深了衣袖

                 三
对于土地，烽火是最凌乱的封条
我全部的抵御，如折断一根稻草
往往是弓刀刚刚断下大雪，剑锋又卷起了狂潮
有时也被冰雪冻破马蹄，山河也渐渐生出白发
烽烟在土地上升起，土地在烽烟中行走
在我四处漏风的身体里，一场忠诚
与背叛
弃逃与坚守的较量拱破了草尖
头顶上是又一场历史

你是站着的水流，松露淌下
此刻，它要经过我，经过那场救赎
寂静广大，似乎又邀请了大雪
天空粗犷、细腻，稍带凋零
一匹战马就是一团惊雷。雪夜断桥
层层叠叠的山河，按住头颅，按住尘埃
比试刀锋，冷月和寒风一同落下
血无痕

             四
把孤烟握在手里，握在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风中
度过阴山，胡马就是袭来的又一骑寒流
又一个兄弟，抽刀断水，束起青衫
夕阳下是散落的鸟鸣，且有悲声
残阳废垒，演绎过离乱的西风落照也瘦成一棵草
大地之血有芙蓉之色，譬如朝露
剔过岁月的战火，锐如锋刃
塞外的雪，舌含苦菊

打开雁门关外的又一声狼嗥，风雪遁逃
月光洗过手脚风也白了，坐在崇墉上
山不蜿蜒，不陡峭，有尖锐的鼓角
用血划出疆界，胡马向西，历史向东
伤害不易看到，悄然如大雪而来
打下天马行空的河山，流水也活跃
村舍、山岳、道路暗下去，一些事物暗下去
一个人暗下去，闪电暗下去
暗夜成仇。黄土以北，你只有独自行走或归来
那一袭孤乘


◎塞下曲

本来就是赶路，从宋朝的都城往麟州来，日夜兼程
朝庭要废一座州城，用鸩止渴，要扼住这倒行
深陷于秋色和茂密的草，以及纷纷下落的羽毛
看见麟州城的时候，一只雁向府州飞去
想到了亦师亦友的范仲淹和他的《渔家傲》

边塞穷秋，缓冲了战争的过程
缓冲不了大地的聚合
问业府州，父老乡亲遥望麟州，一衣带水
丰州的城廓压在心口
大河一侧，列下麟州、府州、丰州，河外三州襟抱山河
白云的故乡，这后来诗书擦亮的三块翡翠

辱寒齿亡，欧阳修向朝庭传檄，也与范仲淹论策
运一车粮草，要穿过丰州的领地
麟州的兵丁娶了府州的闺女，三个女婿兵刃相见
棺材停在一家的门前，一家人和睦了，便也是天下太平
欧阳修走下官轿，俯身民间，一袭朝服沾了泥土
民心不可丢，士气不可辱

白色的衣袍，皂紫的纶巾，个子不高
江山社稷，执我河岳，清水里栖有白鹭
弓弩举向胡雁，一箭双雕，欧阳修拾起带血的羽毛
大宋的王朝，百姓的疾苦，家国的土地，如果要丢，我先交出乌纱帽
掷地有声的是铮铮铁骨，笔下落了白云，一道墨书：不废，不可废，不能废
山河就要铺下锦绣，绣成万世的路，任我出入

麟州、府州三十里，丰州城里大树茂密，上下几十年
欧阳修、范仲淹、司马光修了麟州修府州
丰州城里立了孔子庙，藏才族都督王承美，一袭宋服，朝宋暮宋
举手作楫，修的是百家诸子，赋的是大汉书，用的是大宋瓷
大野茫茫，遍唱敇勒歌

秦关汉月二千年，鸿雁传书
欧阳修不废麟州享誉八千里，大宋的土地声声是宋词
抑扬顿挫，欧阳修巡边登过的城，白雁群群落成字
声声慢，声声急，仄仄平平寸寸土地，一寸不弃
而此时，你一落笔，瀚墨淋漓成为永不褪色的凝重山色
从此后，与千山并辔，任人说你在黄河边钓云的故事
边草一次次被夕阳卷走，又一次次为咆哮的马蹄种下
繁衍的是藏在欧阳修鞋底的那一沫微尘
我立足的大地，我可以无尽纵横的疆域，我是你的子孙
我仰望你为天涯，阳光切身而入，成为那一寸你不弃的泥土


◎黄河三峡

时光展开褶皱，渐渐的我读出了风雪中隐藏的血泪
绾着月色，河山注定要愁肠百结
随便打开一段，可以看到鱼群追逐白云，汉唐风骨也纤尘不染
轮回到此，连陡峭的悬崖也如花期沉睡在茎里
白云按下清晰的指纹
两手空空的神以及两袖清风的人，都想据秀色为己有
兀立于万古，我攫来千年词源为你造句
让一朵云滑落为修辞

大风大浪里起起落落，谁又识得你的禹迹
一段为山海经，一段为史记，一段为风骨
一面面沧浪之水仗剑起舞，惊为鸿鹤
不染尘埃，旷世的雷霆经得起天下和历史的考究
立你于山岳，织锦为明亮的丝绸
人世间的山山水水不可以贸易，满目琳琅不可以挥霍
一生隆重因此豁世而出，无法搬动

这大浪淘沙，连李白也难已立足
王维乘风而来，只叹了千里春草就弃庐而去
三千年诗人不适，没有留下一个字
到了我只剩下激越。霓虹裂岸，乱了帛绩针脚
纵然大气磅礴，这锦绣依然天缺一角
那绣娘哪里去寻这针线，如何能不蹉跎，如何又不失手
一一这人间的缺口，苍天的失阙

我想到的是，尊这绣娘为我的祖母，修万世的经，云渡梵天
不知道是不是像传说一样，你是大禹的恩人
而我是你们的后裔，一个把月亮扛下山来的村姑
为山河洗手，为人间种草，为太平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