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家乡的夜极黑

黑如厨房梁顶几代人熏绕的颜色
你无法复制

我也知道我的老屋在十几年前
或是我小学毕业时候的样子
已经
在以景区开发为名的外乡人那里
换取了一叠钞票，供我们读书
连地基一起

那天，爷爷坐在新砖厅堂的敞亮
挽高裤脚
露出他那得了牛鲜的小腿，长久不愈
时而用竖利的松明
刮刮止痒
老农民离开了土地就无所期待

我那好奇的目光
紧锁着窗户、檐底拼成一片小三角的天空
布满了明静的星斗
小巷里传来深远的脚步
踏石板而来
越来越近
低底的一声清亮咳嗽
又过了门面
往上去了，渐渐不得以闻…

土作城墙的楼堡
高耸的身姿顶黑瓦片做肩坎
围成我童年的迷宫
或是光脚板踩过冰冷透心的土地
又蹬蹬地拾阶而上

门头两幅石蹬
厚门板，交叠只开一条小缝
硬气地将它们两边推到最开
照亮我的小身板
可以大胆地借光穿过
停放为祖父祖母寿年早备下棺木的暗堂

上几阶土坎右拐是厨房
再拐一节楼梯是同样漆黑的祖父的房间
直正是厅堂
斜前一段小廊
开了天井到楼下
廊尽头是父母的里屋
厅堂靠墙一段长梯
通向满满粮仓
柱上钉挂旧式红色收音机
厅堂供着神龛
从梁顶用红绳包红布垂裹的布包
据说老屋建成时就启在哪里
为一家老小荫福祛灾
屋后的两棵桃树
照例于硕果压枝头的盛夏
打碎屋瓦
老人还在

睡梦中我的城堡
倾坯破败的断墙
立在漫过水的稻田里
冬日收割过留下将腐的稻梗头
也立在那里
像乡人们一簇簇整齐的断了头的脖颈
月光冷冷的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