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

挨着爷爷奶奶的坟前
一个突兀的土堆，素面朝天
我坐在上面，透过竹叶的指间
一河之隔，多年不见的自家老屋
烟囱上长出日夜思念的炊烟
隐隐绰绰的黛瓦青檐
厮守着浓淡相宜的篱笆小院
凌波顾影的岸柳静默无声
如瑟瑟风中不惊不喜的垂钓者
静等一尾逆流而上的缘

风推搡着河水一路往前
揉碎的一汪轻愁，挑挑拣拣
轻抚的日子多于浪打的苦难
残阳紧随其后，一帧一帧的翻看
鳞波起落有致，奏着一支疗伤的旋律
在身体里泛起涟漪，在叹息中
频频繁殖往事的离合悲欢
一切，仿佛都还在昨天
大河的阻断不过是一条线，而我
用了两年时间，仍跨不进家的门槛

有苦难言，只在水的一方窥视彼岸
站上突兀的土堆，踮起脚尖
不让沉重的脚跟误伤乡土的松软
目光徘徊在熟悉的村野，像风一样
不疾不徐，扫不完的心酸
路口的老榆勉强撑着一个空巢
折断的臂膀被风荡起了秋千
头重脚轻的秸秆在镰刀的口中喊冤
末了，晕倒在谁的臂弯
哀怨，宛如爷爷奶奶的墓碑下
一直压着的他年旧时光，悲恸不堪

终于等到魂牵梦萦的那张脸
生我养我的母亲，屈膝在对面的码头
洗浣，使劲拧出汗水与河水交换
此刻一声“阿妈”，就能让大河泛滥
怎奈，润泽于心的母语突然哽咽
就像鱼刺卡住了我的喉管
不由地挥动竹枝，抽打呼之不出的方言
妈妈看到我时的眼眸，深如幽潭
短暂的对峙，骤然破如决堤
汹涌而来，壮阔的波澜
积聚了多年的乌云横亘在我俩中间
妈妈的惊诧，犹如一道闪电

我俩以抱头痛哭的方式
赶赴一场滂沱泪水的盛宴
妈妈的眼里，滔滔的河水已经上岸
满脸的沟壑被横流填满
“阿妈”！在我心里如饥似渴的呼唤
如今妈妈倾其所有，用泪如雨下浇灌
竹林外那些无病呻吟的风声
怎能听懂我一身瘦骨如柴的缱绻
多想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就此涅槃
凝成不再忧郁的露水，夜以继日
用细微的晶莹，将妈妈的额头舒展

妈妈的乱发，一半在风中飘摆
另一半已在思念的路上失散
当我弃身于锋刃，奔走在生死线
妈妈以为我已经命丧黄泉
而我脚下垫着的，那个突兀的土堆
是妈妈怕我在地狱里孤苦无依
用爷爷奶奶身边的热土，垒出一座坟圈
亲手埋葬了我的书籍和衣冠
筑成一座小山，俨然树碑立传
让我在生命的最低处遮蔽风寒
灵魂，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