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长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杜甫《春夜喜雨》

                        
                                                  1

我已经是春天的人，
在寒冷和节奏变换的间隙，
想起了往事的温暖。
你模糊的身影涌现，     
像黑夜的星光下，
大地熟稔的歌声。

这麒麟奔跑的一季，
注定是阳光灿烂的一季。
彩虹飘荡的村庄紫气东来，
它延续少年的我，
关于古老文字的追忆。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父爱成为无名的烦恼。
母亲是永恒的主题，
恋人在一个转身后亭亭玉立，
风生水起。
她的名字并不重要，
五百年前的立春，
我就和她以身相许。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你坚定的身影若隐若现。
它带领我经历那酷暑与寒夏，
在一次次黄昏，在一个个梦魇的深处，
故乡的榕树沉默是金，
灵魂的默契指引它前行。

夕光中的飞蛾，蝙蝠，
还有苍蝇，
它们的暗示多么重要，
多么适得其所。
在土砖瓦屋的房前门后，
它们带给我留念或迟疑。

我已经是春天的人了，
名门之秀待字闺中的二月，
让我接受它的寒冷，
接受它迷惘的气氛和错觉，
像曾经给你的山盟海誓，
即使斗转星移，天荒地老，
它也不会将我出卖。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2

雨水遥远，这是适合耕种南瓜，
稻禾，土豆和油菜的时节。
五谷丰登的收获来自雨水，
硕果累累的枝头来自雨水，
铁观音，碧螺春的清香来自雨水。
一切成长来自雨水，
雨水孕育一切生命。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河神苏醒，桃花盛开。
青草向更青处茂盛，
你历练的身影牵引着晨曦，
山川和日落的起伏。

雨季来临，
大地松软，生机勃勃，
田野远离死气沉沉的暮冬。
一棵兀立的樟树上，
螳螂没有捕蝉，黄雀也不在后。
蓑衣斗笠行走的天空，
我依稀遇见童年的集市：
油条在油锅翻滚，
水饺和肉包子热气腾腾。

雨水遥远，青春遥远，
成长是举手投足之间就完成的事。
在一个出售忍冬的街角，
无数次相逢与相识的人群，
鱼目混珠的我，
错把你的身影，
当作她的一世一生。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3

 响尾蛇用美丽的花纹诱惑，
 青蛙和蟋蟀出洞。
 它们破土而来，
 迎接崭新的家园。

 池塘的碧水蓝天漫过去年的枯枝败叶，
 也漫过往事的伤痕累累。
 柳树下垂钓的人隐姓埋名，
 神情专注。
 他心情大好，转阴为晴，
 任凭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奔走，
 肆无忌惮。

 惊蛰告别蛰伏的雨季，
 惊醒了大地。

 日月同辉，你清晰的身影普照村庄的阴霾。
 在穿针引线的老屋，
 从牙牙学语的男婴到一笔一划的男童，
 从木讷的少年到忧郁的青年，
 我记得汲水的陶罐，漏雨的木床，
 还有滴滴答答的连阴雨，
 它不疾不徐的前世——
 到底穿过谁的今生。

放牛娃的一把大火曾经把大山烧遍，
整个村庄的人去救火都未能幸免。
一个人死去，另一群人诞生，
往返和循环的故事不绝于耳，
这欢天喜地的一季，
是大有作为的一季。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4

清明要明，谷雨要淋，
很小我知道，
这一天应该给祖先上坟。
是祭奠，也是祈求保佑，
我们尘世的幸福。
              
“落雨打湿清明纸，
识破不值半文钱。”
那就乌云散尽，百凤朝阳吧，
面对流传至今的家谱，
时间是另一个恍若隔世的人生。
    
家谱在续写，它发黄的册叶映照出，
祖先的面孔，祖先的声音。
这历久弥新的声音把阴阳两界平分。
第一米阳光升起的地方，
是破釜沉舟的地方。

破釜沉舟的地方是成功的地方。
破釜沉舟的地方让我想起破釜沉舟，
这个阳光的——雄性的词语，
它充满力量，无坚不摧。      
谁听见骨骼一片片倒下，
在身体的远方，它们腐朽，
堕落，不堪一击。

雨季来临，你勇敢的身影披荆斩棘。
没有力量没有生气的，
投鼠忌器的人，
必须给你一个交待。
     
啊，奄奄一息的老人，
无论是族长或父亲，
是疾病缠身还是油尽灯枯，
你们是伟大的，
雄浑的江河你们都不屑一顾，
却在这个诗意绵绵的日子，
使我们泪雨滂沱。
     
你们没有离去，从来没有。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5

百花开放，百花开放还远远不够，
我必须去青青麦田，
采集更多的果实拥抱——
你磨刀霍霍的身影。
即便暴雨铺天盖地，
即便山河阒寂，血流潺潺，
我还是要去青青麦田。

一阵风吹过，乌云散去，
内心的哀伤像村庄的树木，
花朵，飞禽走兽。
它们存活这么多年，
只有云知道。

现在是放下哀伤的时候，
雨季来临，你简洁的身影像蜜蜂，
奔走于花海。
我要去青青麦田找你，
我要去青青麦田的麦苗上找你，
我要去青青麦田麦苗的光芒上找你，
我知道你就是那耀眼的光芒，
找到你就找到了幸福。

如果云知道我的奇思妙想，
百花开放，百花开放肯定远远不够。
我必须去青青麦田，
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
从青年到壮年，从壮年晚年
你楷模的身影挥之不去，
如影随形。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6

那洗涤大地的是贫穷，
是勤劳，是伤痛。
让我喊来春华秋实的雨。
         
残忍的日子已经过去，
你潜伏的身影带着莫名的气息，
在石榴树下徘徊。
丁香花开放很久，
祠堂的烟火昼夜不息，
有人绣花，有人挑粪，
有人钓鱼，有人吃里扒外。
屋檐下，我一定是受它恩惠最多的子孙。

月亮的盈亏是美丽的，
也是丑陋的。安静的夜晚，
山村的月光褪尽神秘，
在老屋靠西的厢房，
去年的新娘分娩于六月，
残忍的日子已经过去，
“有福之人六月生，
无福之人六月死”。

羊圈打出牛的喷嚏，
系牛的麻绳传来死亡的味道，
雨季来临，
雾雨和雾水带着花粉的气息。
向日葵低下高贵的头颅，
蚂蚁忙着搬家，夏蝉拼命叽喳，
儿子出生，我在轱辘打水的井边，
用泉水清洗他的尿布。

十年了，我享受这春华秋实的雨，
这不离不弃的雨，
让节气变得没有气节，
面目全非。

播种也许在春天，也许在秋天，
但芒种的颗粒依然避不开糜烂,
它们争先恐后，前赴后继。
命运已经如此，
疼痛的往事总在村庄上演，
没有两次是重复的。

现在是离开晦气的时候，，
那洗涤往事的是伤痛，是勤劳。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7

梅雨止息，秃鹫盘旋，
我的青春渐入佳境，
肉体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烟雾缭绕的下午，
采石场层峦叠嶂。
黄道十二宫传来消息，
是哪个星宿冥冥之中，
控制着智慧的水瓶座。

滴酒不沾的人酩酊大醉，
普洱茶没让他的红眼变白。
在黑白之间——
他的江湖地位牢固，发迹多年。

我的青春渐入佳境，
溺水而亡的妹妹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她还算不上红颜薄命，
面对那冰凉的尸体，
六岁的我竟没有泪水涟涟。

黄道十二宫传来消息，
你铿锵的身影不屈不挠。
只有大火能熄灭这雨季，
熊熊大火是否改弦易辙我不得而知，
解放的普罗米修斯，
在炎热的夏季渴望清凉可以设想。

他就是火中取栗的人，
如果我的青春没有渐入佳境，
如果夏之书不能及时到达，
如果大地干涸，土地流失，
走散的亲人不能团聚，
雨水呀，请你汇合这一切；
在高山之上，在洞穴之中，
在明亮的眼睛变漆黑之前，
尽管各种诱惑目不暇接，
我却决定洗手不干。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8

雨季是一个辽阔的国度。
八月的灯芯草春秋正盛，
梧桐树下公鸡打鸣，
母鸡下蛋。
年迈的黑山羊淹没了雄性的光辉，
它在烈日的炙烤里歪打正着。

燕子不再呢喃，
夜灯无需添油加醋。
饥不择食的黄鼠狼卖主求荣，
它跨越觊觎的栅栏，
逃向灌木丛中。

雨季是一个辽阔的国度。
当回忆大面积降临，
群山浮现出手艺的黄昏。
山楂树，芨芨草，还有猫头鹰，
它们的欣欣向荣也是各自的苍凉和悲切。
朝三暮四的流氓，地痞，小市民，
在渴望女人的年纪挑肥拣瘦，
反而错过了那属于他们的桃花运。

雨季是一个辽阔的国度。
我在它的阴霾里浪费了大好时光，
良辰美景虚设，二八年华虚度，
那么多应该发生故事的夜晚，
我却舍弃自己，成全他人。

敲锣打鼓的沟壑阡陌纵横，
野花开放。
目不识丁的奶奶知识渊博，
在老家门前那棵槐树下，
我的童年三生有幸。
当回忆再次大面积降临，
马失前蹄的日子远走他乡，
静默之中：
我终于理解了寂静之寂，
美丽之美。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9

 还是说到你的身影，
 你羸弱的形象深入人心。
 她穿过春雨，夏雨和秋雨，
 进入冬季。
 冬雨是曲尽缠绵，
 支离破碎的。
 冬雨是冷血的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这千古流传的诗句你应该诵读，
   应该牢记不忘，
   因为它是为你而写的——
   它写的就是你。
       
   我已经厌倦才子气的写作，
   我的同行诗人们，
   你们是才子而我不是。
   我更愿意做一个农夫，一个养蜂人，
   或者干脆是种植花卉和青草的园艺师。
   啊﹗这说来简单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如今已是太大的奢望。

   冬雨是安静的雨，
   它能够让破镜重圆。
   蒲公英不再风云际会，
   桑葚树还是在春天发芽，
   挤眉弄眼的说书人是个瞎子，
   但你没有资格小瞧他，
   他跌宕起伏的人生足够宽阔，
   像大海无边无际的历程。

   我已经厌倦才子气的写作，
   这活计应该像农民的锄头挖向大地，
   像伐木工人的斧头砍向树木一样，
   准确， 有力才震撼人心。
   同室操戈的结果往往是渔翁得利，
   想起野狗被追打的情形，
   有怜悯之心的人溢于言表，
   但是在雨季，那是另一种景象。

   庙堂高筑，世道和人心今非昔比，
   每况愈下。
   亲者痛仇者快的故事源源不绝，
   大雨却冲走不了这一切，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无人知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露走远了，霜降来临，
     霜降来临，离下雪的日子还很远。
     我在长江以南的城市生活——
     十三年了，
     我知道这个城市的节奏和呼吸。
     一阵冬雨一阵寒，
     当寒气逼人，滴水成冰，
     接下来才是白茫茫的雪，雪，雪。

   “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生，
    都应该美一点”。
    像“麻雀找到了一座房屋，
    燕子找到了一个巢”。

    雨季来临——
    绿色的时间就要来临。
                         
                                                                          2013.11—12.
                                                                           武汉 水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