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旧毛笔》

朦胧而遥远的家里
父亲握着一支毛笔
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是强劲有力的仿宋体

小不点的我依着桌子
握着父亲递来的毛笔
踮起脚跟照猫画虎
灯光照亮父亲
灯光也照亮我

我一笔一划涂着
到处常涂满墨汁
自己也涂得非猫非虎
父亲耐心给我擦干净

后来虎在我笔下栩栩如生
猫在我的笔下也栩栩如生
我插队回城形容迷离
栩栩如生的虎字
被一扇大门选中
生龙活虎
行走方寸

毛笔躺在老屋的盒子里
伸手抚摸恍若隔世
凉丝丝的感觉
像一坨冰立着

《我和英纳格表听到天籁之音》

父亲把老牌英纳格表给我时
我正在街上火火风风
浑身粘着秸秆
热锅上的蚂蚁
敲一扇门又一扇门
全都是闭门羹

我露出酸葡萄的神情
————就这么着了
下午去西关凉着
晚上去东关凉着
早晨敲门敲门
再敲门
偶尔街头遇见同学
大块硕朵吞咽冰棍

看看英纳格表回家喽
洗插队带回的行李
看看英纳格表出门喽
再去敲门敲门敲门
石子不怕摔打
无赖不怕被拒
从不遐想的木瓜
任脚踩踏的草叶

门吱扭一声开了
一张八年抗战的脸问
————咋打拳哩
我和英纳格表听到天籁之音

《英雄牌钢笔》

没有谁比这支英雄牌钢笔
对我更为亲切实用
它是我的明灯拐杖
漠漠的时空里
窃窃私语的听众

我行走山路十八弯
笔记下路口的每个标志
辨别直行弯道
我种麦一畦接一畦
笔记下麦子和稗子不同
割去尖利稗子
我孤独时忐忑面壁
笔记下火焰冰雪的感觉
春寒料峭沉稳

此刻我独自在海口
又拿起这支笔
想起笔的来历
儿时父亲给我的礼品

它正凝视笔记本电脑
和冰冷的黑色键盘中
徐徐而来的黑色冷气
我正定定凝视着它
耳边小羊一阵咩咩
声音轰然由远及近
温暖了下午的天空
灰蒙蒙的雨丝
雨丝中的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