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者

那些风回来了，在深夜。
而暗红的叙述者
并不急于向它询问，述说。
他显得相当松弛。
目光越过苍白的溪流
游离于更远的剪纸般的群山。
风慢慢跟他，向南吹他
握紧他，又小心松开。
当他在年轻的松树下，站住
风把一些光影，摇落在
他身上和身上的火焰时
仰起头的叙述者
没有觉得悲哀，而是充满感激——
透过冲动的枝杈
他再次看见，无知的月亮。


九月

第一天就下雨，生出雾气
总让人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我也没有回到老树下，等落叶和彩虹。
人们出没于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丰收的人，惯常喜悦
不害怕粮食。
一只斑鸠吐着火焰却漫无目的。
太阳出来，促使树叶变亮，变黄。
风起身，鼓掌，穿林而过
慢慢沉入了湖水。
那骑马负剑之人还在山口徘徊
一头乱发舞于胸前
想必是去古代，又美，又遥远。
这是九月

比起第八月，除下少一天
我知道不会有太大不同
只愿大地和天空充满宽恕。
日短夜长，趋于冰凉
我们又该穿起长袖子衣服
在秋天吃饭
重复一只空碗。


白鹭

我无法确定它和你和时间的关系。
但我确实看见，它站在
那个深处。
仿佛一个早晨
又像黄昏

而站在脆弱的中午
我双手沾满过去的面粉
它来到了我的窗前
居然像你一样——
用眼泪喂养我。



光辉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
云雾，正漫向山岗
让它成为虚无的一部分
谷子和玉米走在低处的积水里
一边死亡一边生长
青蛙在叫，风在吹
夏日的清晨
被冲刷干净的道路
泛起神的光辉
那在大地上张望良久的人
低下头，看了看昨天的鞋子


上午

我和那些花儿慢慢爬上斜坡。看它
从林子中间欢快穿过。看它

水做的身子起伏不定
一会是蝴蝶，一会是小溪
一会又是白马
瞧，那白马！

林子里其实，平静
前面停了一个柔软的湖泊。


夜鸟

夜鸟都有金属的身体和内心
以应对夜空空无的磨损

每扇动一次翅膀
都是对无限黑暗的致敬

都牵动翅膀下，这缓缓旋转的
孤独的星球

它带着它飞向哪里？
在海洋欢呼的一刹

阳光像热泪一样落下
它完成一次熔化

嘹亮的鸣叫只有两个作用:
赞美和挑战


桃花

不说短暂，也不说鲜艳
更不说孤单。
打开自己的桃花
在春天里缝纫
在镜中挑拣白发。
风有时落在地上，有时卷起了纱帘。
流水一样的泄密者，总是咳嗽
荡漾。
一转弯，就过了暮春，今生。
而嫁衣已成
那相约赴死之人，并未来到树下。


月亮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照着春天的小院和
母亲的后背

太明亮了！
她却不觉沉重
只是一头白发，比白天时

更明亮——
她如此之美
以至于无法听到我的，一声惊呼


田野上的月亮

我震惊于它的明亮和巨大
洁白和低垂。
它吸引、逼近、压迫。
它的缓慢已胜过任何飞奔和白天。
不是鸽子和南飞的大雁，也不是一本圣经
不是水，或泪水。
它是那个不停回头的牧羊人？
是众神的秋天？
但不管怎样，它的确使我阴影浓重
使庄稼悲痛。
而我无法忍受的是
它孤独它抒情
它近乎绝望的圆形。


中年时间

开始发白，微苦。
习惯疼。不出声。
有了一圈赘肉。
害怕冷。
等雪和落叶。
低头不回头。
吃药，也喝小酒。
泪流满面的掠夺者。
鞭子，还有铁锨。


那时，雪还落在山中

那时，雪还落在山中。
林木疏朗，高大
小院正浅，柴门可爱
炉火也微红。
天地间，好在无人归来
也无人去。
香茶暖指，乱剑于飞雪
一只山鸦目瞪口呆。
只是，石头在慢慢变白，变软
月亮快出来了。
那时，想想流水还远
春天还远
便又放下心来。


立夏

并不需要一场滚烫的叙述
说出对雷电，对暴风雨的渴望。
也不需要一些昏暗的词，带走
花朵、白天、你，甚至你的影响。
一切各安其身多好
一切自知其命多好。
麦子绣穗
石头恭顺
路途明亮且有尽头
森林虚构天空
火车和流水都知道带来什么
就会带走什么。
从今日
我将会一步步接近太阳
忍受火焰和爱。
而所谓黯然神伤，无不是
在心里放把火，又用手扒出灰烬。


在秋天

令人乏味的，夏天已经过
而除了火焰和黑夜，能让我叫出声来的
还有什么。汗水和花朵已经飞走
只留下果实。
必须要说到玉米，它们一次次死于自己的金黄
现在，却像胜利者捧住村庄
失败者藏起真相。
大地伤心
像是被我刚刚爱过。
门口平静，再没有一辆马车
拉着雨归来。
餐桌咸涩，积攒着鸟粪和新鲜的落叶。
我想起来那个把道路忘记的人，是我的父亲
记在掌心和额头的，是我
日渐枯干的母亲。
想念应该是一场雪。
我即他人，任何人
却不能是自己。
最矛盾的是月亮，想飞又落在大地上叫唤。
接着是河流，在拐弯处留下草种和沙子
漩涡和眼睛
接近词和星星时，才恍然大悟。
身形硕大的神
也在一次次归来中老去。
相对于明亮的窗户，孤独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镜子、哲学、占卜。
忙于写信的人，都是双目失明的人
可笑的人
他们不知道，所有的住址都会被
草草掩埋。苟活者永不会触目惊心。
而我，也只是想在这站一站
尽管秋天是一个错误
尽管冲突已不可避免。
仿佛只是为了看见
我才爬上这高高山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