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
 
我将它们从身体里，一一剔除出去。
在最为柔韧的空间，它们并不
引人注目：味苦、少汁、多刺，略显细密。
看似倔强，却往往身不由己。
 
《月色和流水，都在归路上》
 
黄昏在体内酝酿不绝如缕的炊烟，
月色和流水，都在归路上。
而岁月里的星辰，一直清醒着。
固然我们，也曾蒲伏他年的风雨中，
失去过草木柔软的骨骼，跌落过清脆的鸟鸣。
麦地边的蔬果，各自敞开明朗的面庞。
挂在墙上的旧镰刀，如今像火焰，发着光。
关于黑夜的故事，我已无力赘述。
一个怀抱麦子的人，一个直不起腰身的人，
一个黄土田间补缀命运的人。
那是我衰年多病的老父亲，带着满面愁容与忧伤，
却在丰收的喜悦里，一次次，
驱散了人间悲凉。
 
《锯齿的影子，淹没了尘世的马蹄声》
 
当露珠绕过夕阳，燃亮虚荣的黄昏，
暮色，便毫不迟疑地涌上来。
 
锯齿的影子，淹没了尘世的马蹄声，
我们从来不缺少活下去的理由！
 
“三月里麦子青，四月里那个麦子黄呀……”
一场冰凉的晚风吹痛了上弦月的眼睛。
 
摇摇晃晃的光阴，无意拒绝
落花与流水，倾斜着柔顺的鬃毛。
 
坊镳悬于草木头顶的寒霜，从容的
落在寂寥的人间道路上。
 
《越来越多的阳光，粘在麦芒上》
 
越来越多的阳光，粘在麦芒上。
麦子就要熟了，这些金色的麦子。
也曾快乐过青葱过，忧郁过悲伤过的麦子，
在粗浅一致，却始终无法抵达
远方的炊烟里，长大。
 
庄西的小河，依旧轻轻地流淌着。
沙沙的磨镰声混合了父亲沉重的咳嗽声，
惊扰了一个乡村夜晚的宁静。闪烁的夜星下，
我站在月光的田畴上，为一地麦子，
一地黄金的麦子，低声歌唱。
 
《麦子熟了》
 
入夏以后，布谷鸟的叫声便高了起来。
连一地月光，似乎也遗忘了流水之外的春季。
你的眼睛，所能够看见的一切，
黑夜已经看见。我们该去记住些什么？
如果值得膨胀的果实，与悱恻的花色——
金黄，金黄！或者早被另一个春天坚持。
抑扬顿挫的歌声里，温暖的东南风，
吹开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
嗬，麦子，麦子！
熟了。
 
《开镰》
 
开镰那天，母亲会起得更早一些。
鸡叫头遍，和面，蒸馒头，
然后再煮上十枚或八枚咸鸡蛋。
鸡叫两遍父亲起来，帮着母亲烧一大锅开水，
晾凉，倒进水桶里面。
白面馍就咸鸡蛋，再来上一碗凉开水，
在当时，已是农家较为奢侈的饭食。
鸡叫三遍天下白，带上一天的干粮和饮水，
父亲拉车母亲㧟篮，掮着新鲜的
阳光，一起下地收麦子。
 
《月光的颜色像麦子》
 
麦子熟了。麦熟一晌，
小南风一吹，麦子便熟透了。
镰刀嚓嚓，十万顷麦子齐刷刷倒下，
汗水湿透了农人们背上的衣裳。
 
天晚了，夜也凉下来了，
我们睡在打麦场上。月光的颜色像麦子，
麦粒眨着星星的眼睛。被碌碡碾压过的麦秆，
柔顺得如同温和善良的好时光。
 
此时母亲还在麦田间，弯腰捡拾掉落的麦子，
似乎每一根麦穗在母亲眼中，都能闪现出一片光芒。
父亲则蹲到地头抽纸烟，红色的烟头明明灭灭，
宛若暗淡的灯火在虚空里，来回地晃动。
 
《麦子，永远的麦子》
 
父亲的和他的羊群，消失在春天的路上。
然则时间，终没能带走流水的光阴。
夏日的风，从小河南岸吹过来，
田野里的麦子，给大地铺了一层厚厚的黄金。
母亲老了，双手握不紧手中的镰刀，
夕阳也老了，唯独老了的夕阳，西山才盛得下。
收割机从麦垄上，轰隆隆地碾过去，
留下一地参差不齐的麦茬，像一道道抚不平的伤疤。
暴风雨要来了，布谷鸟的叫声，
停止了。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天空，
母亲的心，忽然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