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的秘密——三论深度意象时代

作者:枣红马   2020年12月07日 10:08  中国诗歌网    21752    收藏

一、幻象诗学理念由来已久,现代主义诗学使其具有了普遍意义。幻象进入了中国新诗诗学的成熟期。


容格后来这样叙述他修养时期的体验,“在无意识状态中,我经历了暂时精神狂乱和种种幻象……”然而,这并不仅仅是心灵虚象,“幻象和体验都是完全真实的”。【1】现代主义心理学家把他的体验说得如此肯定,不容我们怀疑。


作为早期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很早就意识到了幻象的诗学本质。“指出对象无异是把诗的乐趣四去其三。诗写出来原就是叫人一点一点地去猜想,这就是暗示,即梦幻。”【2】无疑,梦幻是一种心理现象,幻象则是这种创造性心理的表达。这种表达告诉我们,幻象就是诗的深度意象,是意象的极致状态。


既然幻象是人的心理学现象的表达,那么以梦幻的形式幻化出诗的意象也不是仅仅从现代主义诗人开始,往古老处说,两千多年前的哲学家柏拉图就认识到了这个诗学的根本,“诗人是一种轻飘的长着羽翼的东西”。【3】我们细细体会,那长着羽翼而又飘忽的意象不就是幻象的状态吗?就连俄国现实主义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也很浪漫地这样描述,诗的精神“隐隐约约呈现在你的眼前,就像朦朦胧胧的幻象一样,像蓦地在高处传出的和音一样,像刹那间在你身边吹过的芬芳馥郁的香气一样”【4】。在此体会一下他的语气,岂止是像?那就是是,诗的精神就是幻象状态的呈现。浪漫主义时期的文学大师歌德更是强调了诗人幻化的想象力,规律性地断定了幻象的意义,“艺术的最高任务即在通过幻觉,产生一个更高更真实的假象”。【5】


幻象被诗人们渐渐发现了,也可能是诗人内心世界冲突的一种诉求,它在现代主义诗人的创作中普遍出现,形成了诗学的自觉。就是说,现代主义诗人不是在强调以幻象的形式创设意象,而是在普遍地自觉运用幻象的形式创设意象。这种进步的意义就在于,从过往的先知先觉者们的倡导到现代主义的自觉,形成了一种带有规律性的诗学理论。


为什么现代主义诗人如此选择呢?因为幻象诗学的虚幻美、神秘美以致荒诞美增加了诗学的表现力。正如容格说的,“幻象时刻的美和情感的强烈,是无法言传的”【6】。尤其是诗人对于内心世界以致灵魂世界的表达,更能唤起人们深入骨髓的想象,可以说,幻象产生了刻骨铭心的诗学力量。因为,现代主义诗学的幻象是深度意象,从诗人最隐秘最深邃的灵魂世界幻化。


中国新诗经过新诗潮之后的沉淀,意象的表达已经与世界诗坛同步发展,进入了幻象诗学的成熟期。文本里平静的意象其实覆盖着心理学级的狂奔,幻象在诗人的作品里看似美哒哒地蹦跳着,其实在心理的锅灶里已经燃烧到了极点。不要说青年诗人,即使当下一些中年诗人的作品里也是一种常见的创作状态。我们读到了这样的诗句,“低头时,看见数不清的疤痕,/又从骨头深处泛出来。”(谷禾《树疤记》)“当一百根火柴消失了踪影/我把自己装进装空盒子/——你看啊/我有细长的身子,我也有红色的脑袋(谷禾《一百根火柴》)“这么深的秋夜。灯光一点亮/飞蛾就扑过来。吻那火。吃那火。叮叮当当。”(谷禾《飞蛾扑火》)“今夜//看不到星星/我只能漂浮在自己的/窗口”(商震《这是谁的夜晚》)“一群贪婪的嘴在肆意地吞噬/发出破碎的涛声/麻雀已经学会了游泳/但在扇动翅膀时/暴露了夜是黑色的/只有花儿长着鳍也长着肺/是水陆两栖的”(商震《泊在月光里》)。在这些平静表达的诗行里,幻象忽然闪出,犹如万绿丛中扬出一点红来,给人以眼前闪亮的感觉。这是一种幻象的诗学升华,它跟哲理性的升华是不一样的,因为哲理性升华偏于观念甚或是概念性,而幻象性升华是感觉深处幻化出来的深度精神,这种升华已经广泛应用于深度意象时代。


在这篇作品里,我要着重谈论的是另一个中年诗人,他叫张鲜明。张鲜明的诗集《暗风景》整体就是一部幻象的诗学结构,在深度意象时代的诗坛闪亮登场,独具一格。从荒诞性的幻象的角度来看,《暗风景》和顾城的《鬼进城》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对于中国新诗的深度意象的诗学理念并不是所有诗评家都去关注它的普遍性,甚至不一定去认识深度意象在当代诗坛的意义。荷兰汉学家柯雷教授的专著《精神与金钱时代的中国诗歌——从1980年代到21世纪初》对于新诗潮之后的中国诗人进行了综合考察,对于海子、西川、韩东等等一些诗人的全面而精细的分析为中国新诗的研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他把一些在写法上标新立异的诗人列为新诗潮之后的先锋诗人,我颇不敢苟同。比如,“痞里痞气的先锋”。“对正统话语表达了一下嬉皮笑脸的讽刺”,那是诗人的自由,说不定还会有一定的视觉的新鲜感,但要作为中国新诗的先锋我觉得这个结论太过随意。早晚在诗里“痞里痞气”一下也未尝不可,如果发展为下作的语言便不堪入目。诗如果是这样的随意,我觉得很可能是对于先锋的亵渎。再比如,“下半身”的先锋。他说,“在2000-2001年间,在诗歌界发生的‘世俗美学’极端化例子还有:以沈浩波和尹丽川为核心的‘下半身’诗派,后来的‘垃圾派’和所谓‘低诗歌运动’ 。”柯雷先生把这些诗人称为“跟随着诗歌先驱的步伐继往开来的年轻作者”,“除了在国内具有影响力”,“还多次应邀出国朗诵诗歌”。据此,作者在论著中的“中国先锋诗”一章中用了较多的篇幅予以论述。【7】论诗虽然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然而我一直认为,作为中国新诗的先锋,那是应该有深厚的诗学支撑。诗学,不仅仅有新的方法的出现,更应该有诗学精神的创造。先锋,不仅仅应该超越过往,还应该为未来开辟出一条路径来。写法的创新,是诗人积极的追寻,“痞里痞气”和“下半身写作”也是诗人的写作自由,但上升到诗学的先锋的意义上,我认为缺少深厚诗学的支撑。


还有诗的口语化问题。口语化是我国很多诗人从古至今的一种追求,宋词就比唐诗口语化。虽然,元曲比宋词也更口语化,却多了世俗而减弱了诗的美学效果。所以我说,口语化+世俗虽然是一些诗人的追求,却是诗学的退化。中国新诗一开始就用白话文写作,就接近了口语化。上世纪三十年代现代派的诗人提倡诗的散文美,是对象征派的完善,使中国新诗更趋于完美。然而,当下诗坛由于口语化的过度放纵,诗意稀释,诗美减弱,致使口语化成为口水化,口语诗成为口水诗。有些诗作成为分行的散文,其实连散文诗的境界也没有达到。


以上岔出这些话题,本意并不是要反对和贬低那些创作,因为每一个诗人的创作都是自我试验,我只是拿来作为我的诗学理念的比衬。通过这个比衬我认为,诗的创作还是要用深度意象来浓缩诗意,以此提升诗的精神含量。因为,离开意象,诗将不成为诗,离开深度意象,诗将不成为现代主义诗。


我在这里集中分析张鲜明幻象诗学,其用意也正在于此:中国新诗的先锋应该是沿着深度意象发展的路径,释放诗人通过强化表达而创造的精神力量。


二、张鲜明之一:VR、AR,创造出幻象情境。强化意象是幻象创造的机理。


诗作为诗,一定是要创造出诗的情境和诗的意境,而现代主义诗更强化了诗人的心理创造功能,情境的创造时时在提升至幻象的级别。 探讨张鲜明的幻象诗学,我借用了计算机科学的术语VR和AR。


张鲜明诗集《暗风景》里的意象,几乎每一篇都是幻象的状态,典型的幻象营造的深度意象。读他的诗,想象他诗中的意象,犹如戴上了VR眼镜,满眼的都是虚拟现实。《只要你答应把状子递上去》:“门开了/没有人,没有风,没有脚步声/只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门再次开了/黑暗中传来一声低语:/'我是从这屋子飞下去的,但我不是蛾人。' //门第三次开了/一根细细的青藤爬进窗棂:/'只要你答应把状子递上去,我就不打扰了。'//我点点头//门/慢慢地关上了/礼貌而谦卑地响了一声”。作为日常的人,我们都生活在一个3D的现实世界里,但被文学写在纸上它就成为了平面,失去了3D世界的真实性。难怪美国一位作家无奈地感叹,在脑子里想得是那样的真实,而一旦写到纸上,就感到没有了真实性。他开出的处方是写内心世界的真实。但内心世界的表达应该是创造的多角度的千姿百态的创作,虚拟现实,在内心世界以致灵魂世界里幻化出意象来,我想就是张鲜明寻找出的一种真实表达内心世界的创作方法。因为,虚拟现实不仅保持了真实的3D世界,而又保持了现实世界的侵浸性。侵浸性,就是“我”仍然处于幻象状态下的真实的场景中。诗人自己不仅享受着侵浸性,读者也享受着侵浸性,在诗的情境里,诗人和读者都作为意象“在场”。意象的“在场”,我想这是现代主义诗学的基本原则。


AR就是增强现实。现实很多时候是平实的状态,虽然有时候现实是那样的激动人心,甚至还能超越人们的想象力,然而,人们还是不满意现实场景的刺激,于是在现实的场景增加了诸多的非现实的意象,细节、以及动作,让现实丰富了,提升了。刺激性的增强,强化了人们的想象力量。这是张鲜明的诗《陀螺与鞭子》:“鞭子抽着/陀螺转着//鞭子/从上头来/从下头来/从左边来/从右边来/鞭子,像网一样/撒过来//谁看见鞭子/谁就是陀螺//陀螺不想成为陀螺/它呜呜地哭着/而鞭子却脆生生地说:/'这是对你的信任,你哭个什么!'//终于有一天/晕头转向的陀螺/转成了鞭子/朝着自身/不停地/抽着/就像一个人的肉搏”。鞭子抽陀螺,陀螺旋转,这是基本的现实场景。接着,网一样的鞭子开始幻化出一连串荒诞的意象,这些非现实的场景增强了现实场景的表达。强化表达,这是诗人的天职,张鲜明的强化表达达到了幻象诗学的层级。


VR、AR在张鲜明幻象诗学里的运用,涉及到了两种美学的效果,即有意味的形式和荒诞性。


“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是上世纪初英国艺术评论家克莱夫·贝尔提出的美学理念,虽然他是对视觉艺术而言,但他认为适用于一切艺术,因为只有具有“有意义的形式”的作品才会使人产生审美感情。这种美学理念对于塞尚以来的后期印象派,以及以毕加索为代表的立体主义、以马帝斯为代表的野兽派等现代派艺术的出现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诗的意象尤其是幻象是诗人的内视心理活动产生的内视形象,所以我认为有意味的形式也适用于现代主义诗学。


荒诞性表现形式虽然古已有之,而到了现代主义诗人那里,则表现得普遍而十足。因为上世纪初现代主义文学、艺术的狂潮异军突起,揭开了反叛美学思潮的世纪,文学的意识流、表现主义、荒诞派、超现实主义从外界到内心,从理智到荒诞,冲破了历史悠久的传统美学的藩篱,尤其是“二战”劫难之后,荒诞派在西方竟形成了一个文学运动。荒诞派美学的内涵让世界看到一个反抗绝望的意象英雄,一个痛苦挣扎的意象灵魂,而在表现形式上却是那样的极端化的夸张变形,象征和暗喻显示了深入骨髓的表现效果。因此可以这样说,荒诞性美学是有意味的形式美学的升级版。


VR和AR的计算机科学的表现形式一经面世,就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尤其是受到青年人的热捧。因为,他们受到了超越往常的刺激。其实,人自从成为人之后,就开始不断寻求各种新的力量刺激感觉、意识、情感和思维。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的发展过程就是不断寻求新的刺激的历程。刺激上升到美学的层面,就蕴含了精神的力量,诗也就蕴涵了诗学的力量。


张鲜明的诗以有意味的形式和荒诞性美学创造的幻象,既是诗人和读者作为人的心理需求,也是现代主义诗学的需求。反过来,这种需求又刺激诗人深度创造更有意味的形式,更具美学的诗的幻象。这种互文的诉求,是诗学不断创造的一种动力。


三、张鲜明之二:诗学幻象的两种创设形态,梦幻和魔幻。天然感觉和天然积淀的诗学意义。


正如文章开始说的那样,幻象是人的心理活动达到极致幻化的意象,具体来说,是梦幻和魔幻两种心理活动幻化的意象。


1、梦幻。


梦幻是诗人原生态的创造性的心理活动。


著名法国诗学理论家雅克.马利坦认为诗人的直觉是“创造性直觉”或“诗性直觉”,它“产生于精神无意识中”。他认为人的意识分为自动无意识、精神无意识(前意识)和意识,“诗性认识以无意识或前意识的方式产生”,诗性直觉“是人的精神本性的一种基本表现,也是浸泡在意象和情感中的精神之创造性的根本要求”。【8】


创造性直觉或诗性直觉的发生机理,我认为是从天然直觉到创造性直觉,就这里谈论的议题来说,就是从自然梦幻到诗学梦幻,这是一个既是天然又是诗学的精神幻化和提升的过程。很奇特,很奇妙,弗洛伊德按照自己的体系解释了这个心理创造过程;又很诗学,马利坦按照弗氏理论解释了这个诗学发生过程。无疑马利坦的诗学是建立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基础之上。过去虽然对弗氏理论有过疑惑和疑问,以致被诺奖委员会三十三次提名也无缘,但现在已经实实在在被现代主义作家和诗人普遍接受,具有了世界性意义。


并非所有诗人都具有梦幻直觉的本事,而张鲜明有,而且是天生的本事。具体来阅读他的诗,写梦而且是纯写梦境的诗。《吃梦》:“早上起来/我的枕头胖了许多//枕头叽叽哇哇地叫着/梦/在里头乱作一团//此刻,枕头的一角/叼着一个梦/就像巨蜥在吞食青蛙//我正要逃跑/枕头突然拽住我:/“哪里去?你就是一个梦!”《总是在深夜到来》:“你总是在深夜到来/坐在我的心尖上/吃我的梦,啜饮夜色//你占用我的嘴巴/拧我的脸,揪我的头发/把往事抛洒得/满天满地//你瞪着眼/看我/我闭起眼/看你/就像天花板和地板/在对峙//知道你不会轻易走开/我骂骂咧咧地/走到阳光里/看你还敢不敢/追上来”《抱住我的腿》:“梦/又追上来了//我的每根头发每根汗毛/都颤悠悠地/站着梦/它们拥挤,争吵,撕咬/它们肥胖,好动/我的身体已经盛不下它们//我正在为每一个梦安排房间/突然听见叽哇一声——/一个梦没有站稳/从我舌尖上/摔了下来//梦是自己跌倒的/却哭叫着/抱住我的腿”。


这写的是什么呀?如果有人问。我会说,写的就是梦。那么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呀?意思,这是人们阅读的一种求解性的习惯性思维。可是在这里,诗人不是去刻意表达什么意思,他就是去写梦境。可是细细揣摩起来,也很有意思。这些梦幻的意象就是诗人的天然感觉。这种感觉表达出了诗人最为隐秘的地方——灵魂世界幻化出的意象,是天然的幻象,又是诗学的幻象。诗人的创造心理学过程是从天然直觉到创造性(诗学)直觉,从天然梦幻到诗学梦幻。而这个复杂的心理过程其源泉就是感觉。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就是内在欲望冲动的挣扎外在化。内在冲突和外在表现的统一就是梦幻的幻化过程,这个过程是诗人创造的思维过程,也是诗学酿造的过程。


2、魔幻。


仔细揣摩一下,魔幻和梦幻的存在状态具有一定的差别性。梦幻是从天然的感觉产生出来,是一种不自觉、下意识产生状态。而魔幻,则是由魔法幻化出的幻象。既然是魔法,那就应该是一种方法,既然是一种方法,那就是后天的人为的。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解,“经由魔法的方式,人类可以与灵魂交通,同时,魔法的概念可以应用到其他方面,就如我们所认为的,灵化自然的过程尚未完成等例子里”。【9】他说的“魔法的方式”,就是我所理解的张鲜明幻象诗学的一种表达手段。


弗氏的这段话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与灵魂交通,一个是灵化自然。这两个关键点都涉及到了人的最隐秘最深层的东西,而且只能靠感觉来体会这个灵化的过程。如果说梦幻是“天然感觉”,那么,魔幻我想应该是“返还天然感觉”。


返还天然感觉在诗的创作心理过程中很为重要 。诗人创作不一定都是由梦开始,往往很多时候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他的灵感有各种各样的现实刺激和想象刺激,甚至是理念的,主题先行的。但是,诗人在灵感的刺激下,必须丢掉那些刺激灵感的元素,返还到天然感觉。这就是“白日梦”创造的开始,从清醒到魔幻。


返还天然感觉,在张鲜明的诗里我们能够体会到。《脚窝》:“我的脚窝很深//我在我的脚窝里尖叫”《冷汗》:“你冒充钟馗/在我熟睡的时候,偷走我的宝剑/就像悄然出门的城防队员//你走遍城市,穿行于数不清的梦境/黎明时分/你一身征尘,回到我的枕边/手中的剑已经卷刃/红缨上/挂着冷汗//可否借你的见闻/拍一部恐怖片?”在自己的脚窝里尖叫,就是魔幻诗艺幻化的幻象。红缨上挂着冷汗,也是魔幻诗艺幻化的幻象。从诗中我感觉到,诗人在清醒时看到脚窝,看到冷汗,灵感便来了,感觉返还到天然,用魔幻的诗艺创造出了幻象。


 不论是梦幻的幻象,还是魔幻的幻象,诗人都必须具有最隐秘的最本性的感觉,或者说是创造性直觉即诗性直觉。这种感觉既是人的本性,又是诗学的特性。没有这种感觉,诗人不会创造出诗的幻象。不论是天然感觉还是返还天然感觉,都是现代主义诗学的本源。诗人用想象看见了看不见的世界,而这个想象的眼睛的瞳孔就是感觉。诗人创造的是一个没有的世界,诗人用感觉的瞳孔看到了那个不存在的世界,用意象表现出来,就成了诗的世界。天然感觉来了,一切生命都在跟诗人对话,自然,社会,历史,以及思潮,都有一种能够感受的力量。这种精神力量就会幻化为幻象,这就是生命力量的内在意蕴。是的,诗人的天然感觉能让冰冷的石头迸发出生命的力量,能让冰冷的石头说出温柔的话语,能让冰冷的石头长出青青嫩叶,还有散发着芬芳的花朵。


这些梦幻或魔幻的力量,是一种想象的力量,一般人听不到看不到,要能感受到这种想象的力量,只有靠天然感觉,即诗性的感觉。所以,诗性感觉是灵魂深处的感觉,秘而不透风,深而不可测。它在现代主义诗学里,无所不包,无所不能。


在很早的时候,启蒙时代最具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洛克就用感觉起源说创造了最具有影响力的世界观。他把这个源泉流向的通道称为感官和内部感官(反省),他说,“这两种东西,就是作为感觉对象的外界的、物质的东西,和作为反省对象的我们自己的心灵的内部活动,在我看来乃是产生我们全部观念的仅有的来源”。【10】


如果我借用洛克的哲学感觉起源说用到诗学上,那么,诗学上的感觉就是想象力的源头,尤其是现代主义诗学,最为隐秘的感觉就是我说的天然感觉,它决定了一个诗人想象的隐秘性,也决定了意象的深度形态。天然感觉,是人性最隐秘最纯净的感觉,也是人的精神积淀所渗透的感觉。精神积淀同样是不受污染的积淀,诗人的环境影响,知识的获得,观念的培养在诗人的意识里都会有积淀,这种天然感觉支持下的积淀在诗人的潜意识里必定会产生精神活动,这种活动是内视,是意象的胚胎。于是现在我知道了,马利坦为什么把创造性直觉称为诗性直觉,因为那是天然感觉和天然积淀的融合。


天然感觉和天然积淀往往是自发地以梦的形式出现。


张鲜明具有做梦的潜质和特质。他这样说过,“我记得,从1997年7月开始,连续好长时间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譬如,波德莱尔变成了一头公牛闯进我的房间,用尖利的犄角划开了我的腹腔,从我体内流出来的不是内脏而是一堆甜腻腻的铅字,那些铅字化作苍蝇飞走了。那个阶段,我时常在梦中做诗,那是我在清醒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诗歌。出于好奇,我顺手把这些梦境和诗句记下来。从那以后,我的床头总是放着纸和笔,还有笔记本电脑,以便随时记录梦境。后来,我就把梦境当作素材,写了一批超现实主义诗歌。”【11】梦是无意识的,但并非是无端的,梦深入并唤醒诗人天然的感觉和天然的积淀,才能幻化出诗的幻象来。他的创作实践给了我思索的灵感,天然感觉和天然积淀作为创造心理学应该成为现代主义诗学的一个研究方向。


四、张鲜明之三:幻象状态下的精神结构,现实和灵魂的两重世界的“悖谬”构成。荒诞幻象的表达更真实也更有深度和力度。


张鲜明最崇拜的作家是卡夫卡,创作上最受影响的也是卡夫卡。他直言不讳地说:“莫非这个时代仍然需要一个卡夫卡,上帝就派我到这个世界上来了?莫非我是卡夫卡转世,是活着的卡夫卡?”【12】诗人不仅崇拜卡夫卡的荒诞表达,更崇拜卡夫卡的创作态度,即卡夫卡说的要重新审察世界一遍。好作家和诗人不会去重复别人的观察,而且在自己审察世界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灵魂用意,即建立自己的精神结构。张鲜明体会到了卡夫卡的灵魂用意,那就是用“悖谬”的哲学思维建立自己的精神结构。在卡夫卡建立的精神结构中,是正和负的撕裂状态,“负”让他感到自己存在悲剧感,“正”让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创造力。


张鲜明接受了卡夫卡的创作态度,甚至仍旧以悖谬的哲学思维在诗中建立自己的精神结构。建立精神结构不是空中楼阁,他学习了小说家的本事。“卡夫卡常常是从日常生活入手的,正是从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现象中提取出怪异事件来,让大家惊诧。”在日常生活和幻象的交融中,张鲜明建立双重的精神结构:一重是世俗的我和精神的我,再一重是我(世俗和精神)与世界的关系。悖谬产生了荒诞的美学效果,诗的幻象蓄蕴了强大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灵魂的撕裂、抗争和创造。按他自己的话就是由于“人与人关系的疏离感,因而产生的灵魂的分裂感、孤独感等等”。【13】


当然,在西方现代派诗人那里,这种创作态度是司空见惯的,在中国现代主义诗人那里,也比比皆是,因为现代主义艺术的美学思潮就是深度而强劲的内心表达。张鲜明是这种思潮的独立实践者,他以自己惯用的荒诞性的幻象强化自己的感觉世界,以现实和精神深度建造诗人自己的精神炼狱。《谁在敲门》:“门/自己响了”《只要你答应把状子递上去》(见上述摘引)。世界本来是真实的存在,而在张鲜明幻象的感觉里它却是虚无的存在,似乎是看不到摸不着,把诗人捉弄得异常的无奈和屈服。《子弹已经射出》:“他们说我有罪/今天执行死刑//监刑的人/在人群中//子弹已经射出//妈呀——/要是没有脑袋就好了!//四处都是/枪声”从无奈到惊悚,现实世界幻化出来的子弹的幻象进入了诗人的灵魂世界。《凌迟》:“不见柱子,不见绳子,不见刀子/我在接受一场凌迟/而刽子手/正是我自己//不见血,不疼痛,只有嗖嗖的切割声/从头发到脚趾/我的每一个器官/化作羽毛/在飞//我分崩,我离析,我身轻如燕/直至成为一粒/虚拟的/尘埃//我依然活着,却已经没有肉体/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当然也就不知道/我/跟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关系//好啊,彼此都轻松了——/不用说再见/也无须跟任何人汇报/我在哪里”精神的我撕裂了现实的我,一片迷茫,却归于世界的割裂,我的虚无,我的悲剧,此为“负”。《浑身的毛孔正在裂开》:“我的眼睛软塌塌地/闭着/已经没有力气睁开//而你——/我的神啊/却把眼睛越瞪越大/就像宇宙大爆炸//你是担心谁把这个世界偷走/还是有更深的想法?/你大概是横下了一条心——/只要这个世界还在/你就会强行借我的身体/朝着人间/瞪下去,瞪下去//如今,我只剩下一张皮/我的神啊/看你怎么借我的眼睛?//哎呀,我浑身的毛孔/正在裂开”现实的我已经形同虚设,此为“负”,而精神的我犹如宇宙爆炸,让现实的我毛孔裂开,精神生命的力量在爆发,此为“正”。正和负都是人的深度精神的正常的生命状态。


张鲜明的荒诞性表达产生了奇异的诗学效果,正如著名诗评家耿占春推荐语说的,“《暗风景》如同荒诞而精彩纷呈的不连续的惊悚片”。惊悚,让我们感到诗人最隐秘最深度的心理活动。诗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受苦,精神的折磨让诗人的幻象表达了隐秘的痛苦,而真实的天然感觉,透出灵魂的真实。诗人的灵魂在撕裂,在受难,也在奋争。我说的灵魂,是人的自性,生命的力量之源。柏拉图认为人的本性是有灵魂建造的,形而上的,灵魂属于一个更高的精神世界。亚里士多德认为灵魂是生命的本源,而且渗透在宇宙中。容格以自己的原始意象理论认为灵魂是生命的气息,是生命的原动力,是生命力量的标志。所以我认为,“灵魂,是鲜活的深邃的不朽的人的本质和精神力量”。【14】


显然,张鲜明荒诞美学的表达不是停留在修辞的技术层面上,而是诗人作为人的最为本性的精神力量的表达。诗人的精神力量的创造不是抒情模式,也不是田园诗态势,而是在灵魂深处“正”与“负”的缠斗中而产生的诗学力量。所以,张鲜明荒诞性幻象是诗的深度意象。这样的深度意象不仅挖掘出诗人冻土下的灵魂世界,不仅沉重地敲击着读者的阅读心理,也表达出文本状态下灵魂世界的深度存在。因为,“梦是灵魂发出的具有引导性的话语”。【15】


五、幻象是永远值得研究的诗学表达,因为它是人类从原初到科学时代的超级想象的能力。


人作为人,只是到了拥有精神生命的时候才成为真正的人,而原初的人的精神生命其实就是他们的想象力。从这个角度可以说,想象力产生了意象,意象与人同生。就是说意象的产生,人才成之为人。据人类学家弗雷泽考察研究,人类最早的意象就是树神。人们把自己精神生命的力量投射到了树上,而他们认为树神就是自己精神生命的源泉。人类一开始,他们的精神生命就作为意象而存在。


人类的成长,就是想象力的成长,这种成长是丰富是变幻是力量,是人类成长的力量。人类开始了运用色彩的组合,涂身之后,色彩成为了精神意象,甚至可以说是天然感觉幻化的意象,因为当时并没有色彩搭配的规律或隐喻,是他们自由的想象成为了幻象。


人类开始认识到了灵魂,而且整个宇宙都是灵魂在自由交通。他们眼里看到的兔子、鸡等等动物不再是真实的动物,而是一个个精灵。精灵,无疑就是他们心中的幻象。


人类的智力进一步发达,他们知道运用魔法创造新的现实,那就是巫术。巫师满眼都是神灵,而这些神灵其实都是他们魔法的演绎幻化而出,巫师创造的场景完全是想象的场景,脱离了现实的场景,这些场景无疑也是他们心中的幻象。


按照弗雷泽的观点,宗教渐渐取代了巫术。不论巫术还是宗教,想象的基础就是相信宇宙间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改变自然。因为他们还没有科学和技术能力改变自然,于是魔法和神灵就在想象里出现。这些想象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应该是人的超越性的想象,虽然说宗教时代已经出现了文化的专制。


以上叙述的这些例证,应该是当时智者的想象,是一种精神生命的创造,超出了当时普通人的想象。对此我谓之人类的超级想象。


到了科学时代,社会并没有像神话、巫术、宗教那样挖掘人的想象的力量,而是在规范,在束缚,在消磨人类的想象力。虽然说科学本身也是想象,但对于那些天然的自由的想象其实是在约束。尤其是到了西方社会形态从封建社会过渡到现代文明之后,社会弊病对人性的压抑和心灵的撕裂,使人们产生了新的精神疾患,而且这种状态越发凸显出来。弗洛伊德在用心理学治疗精神疾患的时候,他发现了人们正常的和病态的最隐秘的无意识。无意识和梦是联系在一起的,我在弗洛伊德那里读出了自己的结论,即梦幻是现代社会人们的超级想象能力,它包括正常的和病态的梦幻,这样的梦幻展示的形态就是幻象。


人们一开始并不认同,所以波德莱尔被人们称为病态诗人,诗的幻象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和诋毁,甚至被法律所制裁。其实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东西,正常的梦幻就不用说了,即使病态的梦幻,在诗和艺术的创造中仍然是一个正常的心理活动。关键在于怎样看待所谓的“病态”,当年被抨击和制裁的波德莱尔现在已经被公认为现代主义诗学的鼻祖,《恶之花》也已成为经典的诗学实践。这是人们认识和接受了所谓“病态”的其实是超级想象力的美学效应。


作为心理学大师,容格不仅研究这种“病态”,而且亲身体验,成为享誉国际的“直面无意识”实验。在清醒状态下,容格刻意激发一个幻觉,使自己处于恍惚状态中。他说,“在我写下这些幻觉时,我再次自问道:'我到底正在干些什么呢?可以肯定,这与科学毫无关系,但那末它又是什么呢?'这时,我心里的一个声音说道:'它就是艺术'。”这就是超级想象力的意义。不仅如此,容格在治疗精神病人时认识到,“妄想狂病人的思想和幻觉是包含有一丁点儿意思的。在精神病的背后,其实潜藏着一种人格、一部生活史、一种希望和欲望的形式的。”“我这时忽然第一次明白过来,人格的一般性心理,是隐藏着潜藏在精神病之内的,而甚至就在这里,我们仍然遇到了那古已有之的人类的各种矛盾和冲突。”他的这个结论更有意义,“妄想和幻觉并非只是精神病所特有的症状,而且还包含着人人均具有这种种症状之意。”【16】


在容格的叙述中,我体会到了这样的意思,妄想和幻觉幻化的幻象是常人和精神病人共有的心理功能,用在本文里所讨论的话题,它就是诗。然而,幻象在诗的语境里是要强化的,而强化的幻象恰恰像是精神病人的呓语。从一个侧面说,这是病态,而从另一个侧面说,它是荒诞性的幻象,是一种美学的表现。正可谓,在诗学里,疯子和现代主义诗人只是一墙之隔。所以,我认为这种幻象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它是人类的超级想象。诗人尤其是现代主义诗人的想象就是这种超级想象。


容格把这种人的心理现象称之为“超越功能”,而超越功能就是来自意识与无意识内容的结合。对于这种人类的超越功能,他经常感觉到好像“有庞大的石块轰然砸在(他)身上,雷电交加暴风雨接连不断。”他感觉,“最初的幻象和梦非常像炽烈且已经熔化了的玄武岩”。【17】显然,这是心理学大师对人类超级想象的具象化描述。


然而,这些超级想象并不会躲在人类潜意识里面懒洋洋地睡觉,它会一直自由自在地用各种形态创造着幻象,因为那是生命创造的需要。诗,也是这样无时无刻地创造着。所以我才说,幻象是诗学的永远的表达。其实,容格早就说了,“我也在用意象讲话。我无法借助任何东西将来自深度的话表达出来。”【18】不经意间,容格说出了现代主义诗学的本质。


注释

【1】(瑞士)容格《回忆.梦.思考——容格自传》,刘国彬、杨德友译,475页、484页,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8月。

【2】《马拉美谈诗》,王道乾 译,中国诗歌网,  2019年04月28日 。

【3】柏拉图《文艺对话集.伊安篇》,转引自拙作《深邃的世界》,45页,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

【4】转引自同【3】,46页。

【5】转引自同【3】,44页。

【6】同【1】,483页。

【7】(荷兰)柯雷著,《精神与金钱时代的中国诗歌——从1980年代到21世纪初》,张晓红译,23、19、28、2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1月。

【8】(法)雅克.马利坦著,《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克冰译,127页、131页、128页,商务印书馆,2013年11月。

【9】(奥)弗洛伊德著《图腾与禁忌》,杨庸一译,101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1985年5月。

【10】《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451页,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1月。

【11】、【12】、【13】张鲜明《我是活着的卡夫卡?》(未刊文)。

【14】(参见拙作《北岛顾城杨炼:进入灵魂的心灵通道》,《自然文学》109-110页,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2015年5月。

【15】(瑞士)容格著《红书》,43、71页,周党伟译,红书111页,机械工业出版社,2020年5月。

【16】同【1】,314页、218页191页。

【17】同【15】,43页、75页。

【18】同【15】,101页。

责任编辑:张永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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