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过大年时 天涯即咫尺

团圆的路多弯曲都将被走直

就是那些死去的灵魂

只要有照片在祭坛挂起

他们也能跨过连接阴阳的花瓣桥

纷纷回到家中与亲人相聚

虽说今年好像从西晋来的大雪

穿越了近两千载来势缓慢却格外高冷

梁祝孵化的蝴蝶们漫天飞舞

比许多头颅上的思想还要洁白

冻结了遥远的凝视

和每一寸方向

但爸爸您不必过虑

别说您的影像已成心底的烙印

并且 沿途的所有路口

都将亮起一支红蜡烛

雪夜里咱家院里那盏经年的风灯

一眼就会认出您

父亲，您在那边的那个自己的家里还好吗？

诗歌就是生活，欢迎来到由成都广播电视台与《草堂》诗刊联合推出的“草堂读诗”，我是读诗人涓子。刚刚大家听到的是诗人罗振亚的诗作《回家》，

罗振亚，是黑龙江省讷河县人。现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开大学穆旦诗歌研究中心主任。出版有《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史》《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与先锋对话》《1990年代新潮诗研究》等专著。

今天我们一起来听听罗振亚《回家》这首诗背后的故事。

1987年，罗振亚正在攻读硕士研究生。春节，他和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回老家过年。二百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交通不方便，还恰好赶上了黑龙江的寒冬腊月，在离老家只有四十多里路的时候，因为下大雪，道路基本上被封住，长途客车陆续停运了。那时候罗振亚的孩子只有一岁多，外面是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如果抱着儿子走回家，很容易把孩子冻坏。无奈，他们只好冒险让同行的读高中的妹妹先走回家送信，然后再让父亲赶着牛车来接。后来听妹妹说，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摸回到家，说明情况后，家里的人都很着急。母亲生怕把孙子冻着，立马把几床棉被一层层、一圈圈地铺在牛车上，父亲喝了几口热水，便连夜上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车站里就传来了父亲爽朗的笑声。望着他狗皮帽子下冻得通红的脸颊，胡子和眉毛上厚厚的白霜，嘴和鼻孔冒着热气，罗振亚完全语塞了，不知父亲这一夜是怎么从家里摸过来的。更没想到的是，一夜未停的雪，让返程的路更加难走。老牛走着走着，就不走了。这时，父亲毫不犹豫地跳下车，用手牵着老牛，一步一步地在没有道儿的厚厚的积雪上，硬是走出了一条道儿来。望着已经55岁的父亲那比老牛还吃力而前弓的身体，特别是他早年因寒湿所致的弯曲得很厉害的罗圈儿腿，罗振亚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于是他也跳下车，和父亲一道开路、前行。一段不太远的路，竟走了足足四个多小时，当午饭的炊烟温馨地从村庄升起，妻儿坐上了家里的热炕头儿，他和父亲都满意地笑了。

多年后，罗振亚在哈尔滨扎下了根，有了自己的房子，房子刚装好住进去没多久，他和弟弟就赶回老家，把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哈尔滨，想让操劳一辈子的他们在城里享享清福。小时候孩子们需要庇护，父母就是家；父母年迈到失去劳动能力的时候，儿女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家。起初，父亲还挺高兴的，擦地、买菜、接孙子，觉得哪儿哪儿都新鲜。可是没多久，大都市本来就不大的吸引力，慢慢地变淡了，父亲表现出的更多是不适应。于是父亲要求和老伴儿一起回老家呆一段时间。而后，每年都是这样，他和母亲像候鸟似的，往返于哈尔滨和讷河的乡下之间。直到2004年，父亲有些走不动路了，才不得不停下回农村老家的脚步。罗振亚发现，曾经十分善谈的父亲，话也变得越来越少，记性也越来越不好。

2006年，罗振亚调到天津的南开大学工作，父亲没有随他一同前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哈尔滨。再之后，罗振亚回哈尔滨看他时，他就开始经常语无伦次，吃饱饭马上就喊饿；由于走路费劲儿而拄起了拐棍，照顾他的母亲和姐姐没少挨他的打，只要不顺他意，他说动手就动手；他还曾有过走丢的经历。罗振亚开始反思，是不是城里的房子再大，也没有那种对父亲来说特殊的气息和记忆，他骨子里压根儿也就不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难道自己当初把他从乡下接出来，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年光景，2012年6月19日早上，姐姐打电话告诉罗振亚，父亲可能不行了。罗振亚赶回家时，只来得及处理父亲的身后事。在一系列事情办理的过程中，他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是，当料理完父亲所有的后事，罗振亚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了一场。父亲临走，做儿子的也没能赶上和他说句话，生活里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和更大的遗憾吗？此生这个遗憾，恐怕就是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精神伤口了。尤其是心里那份沉重的愧疚，怎么也难以释怀。如果当年自己可以放弃一些东西，不去南开大学，如果每天还像以前那样，晚上下班后到父母的住处和他一起吃饭、聊天，如果不时带他到周边散散步，说说留在村里的那些人和事，或许他就不会罹患老年痴呆，即便得上那个毛病，至少也会延缓几年吧……

不知不觉间，父亲到另外那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这些年罗振亚年年回东北老家，都会去墓地看父亲，倒上两杯高度的白酒，燃起几支香烟，然后在墓碑前或跪或坐，天南海北，东鳞西爪地和他聊上一会儿，躁动的灵魂就能安静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年春节前夕为父亲扫墓，那天正值大雪飘飞，父亲的墓碑前、墓座周围积满了近两尺厚的雪，几人用铁锹清理了一个多小时才打扫干净。而后一连数天，他躺在二十多度的暖气房里，还总是感觉到浑身发冷，有时心里直打哆嗦。实在没有办法，他拿起笔，重操搁置了二十多年的写诗旧业。一首首关于父亲的诗在笔下自然地流淌，生命得到表达后，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他进入了第二个诗歌写作的爆发期。这些年，每逢春节来临，罗振亚兄弟姐妹五个都盼着父亲能够回家，与亲人团聚，所以就有了《回家》这首诗。

诗歌就是生活，“草堂读诗”，有温度、有质感。罗振亚的诗歌《回家》，以及诗歌背后的故事今天就跟大家分享到这里，感谢关注，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