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光阴：在乡愁的册页致敬习酒

◎林国鹏

1

习水，一个天然的酒窖

得天独厚的原生态，仿佛经过了调试

气候、水质、窖池、原粮，一切都恰到好处

二郎滩渡口，沃土含脂，栾树流韵

万物皆有深意。结籽的红缨子高粱

承载大地的气节，在时间的扉页处

等待夕阳给它们输血。是的

从抽穗、扬花、灌浆，高粱拔节成长的

每一个环节，都承载父辈的模样

勤劳、朴实、坚守，深深抓住生命的根基

节令的风都会依次涂抹上岁月的蜜糖

爷爷说，这些红色的粮食

经过晾晒、去皮、筛选后就是习酒的酿酒原料

这是命运，对生命的提炼

一粒高粱到一滴美酒，从生产到窖藏

读懂也便能深度理解粮食的故事了

2

谷穗饱满，田野被养得阔大

时间如石头鼓起，露出葆藏的光影

父亲用铲子给高粱施肥、除草、培土

顺便把隆起的心事，压了压

越来越浓的炊烟、乡音、鸟唱

在他枯瘦的双手上，慢慢合成

一座山是他放下的酒壶，被暮色分成上下两部分

一半装着五谷，一半装着亲情

酒香潮水般涌来，记忆的碎浪在天际掀起高潮

发酵真情的微生物，忍住了涌动

一口古井把音量调到最小

我知道，耕种土地的父亲也有着酿酒的本领

深色的天地间，父亲像一株高粱

站在一片田埂的穴位上，调试着高粱地的成熟度

3

大地把父亲托举，父亲把高粱托举

高粱把天空托举，他们就这样互相配合

与时光的竞赛中，接过接力棒

一点点抬高与放大生命的内涵

飞腾的赤水，刚从笔端奔涌而出

便翻滚在地理的页边距上，押着韵

经黔北高原拦截后，马力变得更足

直抵诗酒之境。这一点像足了

弯腰的父亲，他就是一个遒劲有力的符号

总在岁月深处，做着田野笔记

把丰收的密码，一粒粒找回来

4

深色的天地间，父亲像一株高粱

站在一片高粱地的穴位上

用铲子给高粱施肥、除草、培土

顺便把隆起的心事，压了压

越来越浓的炊烟、暮色、往事

在他枯瘦的双手上，慢慢合成

这是一段扎根故土的乡愁

在一次次的眺望中，现出了真身

起伏的山峦，纵横交错的河谷

是等待破译的，曲折、迂回的解答题

葱茏的栾树，有不同的读音与算法

正如恣意生长的高粱，会提交不同的状态与神色

5

仓颉造字，杜康造酒

酿、酌、酬、酣、酎……在酒的词典中

一字一义，赓续着各自的意蕴与图腾

泊梦的笔画，是提炼诗意与幸福的标识

适合轻轻地读，轻轻地写

必须承认，在词语的镜像之中

四季流转，斗转星移，一举一动都映射着

万吨云影与天光。当黄昏的湿度被吹干

山水的图解，被光阴锁定

探索天象的帝喾，摒弃了老调重弹

按天时、农事划出二十四节令

雨水、春分、谷雨、芒种……

说起《楚辞》里的霜降、白露

内心无比安静。此刻我面对的是

一个留在经卷里的老人

我渴望抵达他内心的辽远与静寂

学着他的模样，在田野中慢慢修行

并大口喝酒，用酒香唤醒文化和诗歌之生

6

大地恩泽，掌握二十四节气秘密的高粱

率先打开节点，随时准备溢出酒香

我在想，要聚集多少风雨与阳光

才能孕育一粒粮食的饱满与晶莹

一粒粮食，贮存了多少愿望与汗水

才能压弯坚挺的茎秆，成为生命的种子

农民出身的三叔公、大伯父、二舅、小婶

都是时光的酿酒师，他们采用了祖传的

最原始方法酿酒，将自家种的高粱与小麦

露地糖化，石窖发酵，清蒸回烧

九次蒸煮、八次发酵、七次取酒……

在时光的沉淀之下，酱香不断溢出

闻着酒香，想起了父亲

夺眶而出的泪水，仿佛赤水河的支流

我在想，要经历多少人间疾苦与欢乐

才造就了父亲一生抗压的强度与韧性

7

母亲的生日，是桃花盛开得最热闹的那天

爱酒的父亲，闻酒香、拉酒线、看挂杯

在餐桌上与一瓶好酒交流

他端起一杯习酒，敬了母亲

仿佛他擎起的，是一束液体的鲜花

时空仿佛停顿了一下，母亲的羞涩被扩大

似乎有一枚花瓣，私下翻过流水软化的栅栏

从春天的深处，游进母亲的脸颊

从妻子、母亲、洗碗工、保姆、缝衣厂工人

一个女人在频繁地更新身份

再累再苦，没有半句怨言

她一如既往地深信，积累了大量糖分的桃花

作为春天唯一的礼物，正开在她返回的路上

他呼唤着那片桃林，无数的桃花

也纷纷举杯，为母亲庆祝生日

是啊，父亲仿佛是其中一枚

用芬芳提炼出来的象形字

唯美和浪漫，在他的手臂上长出叶片

8

奔腾浩渺的赤水，仿佛刚被煮沸

不断飞扬、翻卷的浪花，充满了高度的悬念

所有长在岸边的高粱，不停地伏下身体

试图说服它们，冷静一些

人心自带刻度，河水无法斗量

必须承认，站在现实的语境中

从不敢对岁月的惊涛骇浪，进行轻描淡写

梦想的浪花，拍碎了多少铠甲，马蹄，狼毫，抱负

船板之上，我们喝着习酒

血管里奔跑着另一条赤水

想象身处远古的战地，操练兵马

把飞起的水花，认领成手中远征归来的将士

秋风用时光的盾牌，不停地运载着

长鞭、琴弦、马匹、箭镞

酒过三巡，万物归位，大地不再摇晃

返回填满风声的高粱地里

把自己烧红的高粱，再次举起了火焰

在那里，总有一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

手持一枚梦想胚芽的父亲，在发号施令

仿佛，他头顶上的草帽

是高粱帮他戴上的一顶皇冠

9

与人间轻轻一碰杯，赤水溅了出来

一抬头，是长出羽毛的粮食在飞

盛大的味蕾被激活，一曲筵歌

已植入乡愁的基因，在舌尖上翻涌

父亲是一个挑剔的酒徒，这次喝得天昏地暗

酣畅淋漓。他用窖藏的典故下酒

五官全是诗，散发着无法挥发掉的才气

是的，发酵蒸馏后的字词

是岁月孵化的雏形，带着一滴赤水的烈性

动笔之前，一条江，一座城

一曲新词，一脉氤氲的酒香在纸上陆续析出

回忆加固的剧情，在坛中持续发酵

我知道，一坛封存多年的美酒

是父亲清澄甘冽的心事

故乡传来的鸡鸣、犬吠，是最动听的声音

抽去了骨头，将自己装进一封家书

父亲从古老的酒窖里，挖来濡湿的泥土

把一粒粮食的光阴封存

编辑：行云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