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即随夫君移居北欧，临行拜请为其印谱题记。余见“七十二难”一印，大惊。非惊其文，惊其艺也。更惊其记也。学生记云：“我曾数次请先生说其名印‘七十二难’，特别是，先生将‘七十二’压为或行，且只占行的一半，还特意将‘二’字靠圆框，甚至砍短一半。‘难’字左旁则曲尽繁体笔划的繁复瘦劲，顶天立地，而右旁则压短一半，且突然左倾，左头倚左旁，右脚抵右旁。下空一阔门！一时雄奇，大不可方。拜问先生其妙。先生每每喃喃自语：‘艺术之门，是往下沉的（跟政客商贾信徒的天堂之愿，大有南辕北辙的意味）。光线要足，否则，走不远了’；‘艺术之门断非漂亮之拱门，记住，不要漂亮。要什么？要美丽。美丽之谓也，天造境域，大不可方，自然是也，要紧的是，自然。自然固然可遇而不可求。当然，雕虫小技就免了’。最令人敬佩的是，先生毫不掩饰地说：‘七十二难可不是我的灵感，是我读黄宾虹时看到他为李可染题的，他说唐僧西天取经不畏七十二难，特录此四字赠可染弟以共勉。再说我自己的俗尘履历，非七十二难，也差不离了，唯私志之比唐僧，真真不可同日而语，愧矣恨矣。至于难的右旁陡作乱石悬崖状，是我读齐白石印的感受。吴昌硕、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的篆刻固称一世之奇，但要问是谁从上帝手中领了那柄雷电匕首？只怕还是那位农伯齐白石！’”愚染好为人师之疴久矣。见此记，叹不枉一场师徒奇缘，特录几行旧作，断不敢教诲女弟，自述者，自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