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块铁


爱上一块铁
一块时间中静默的铁
爱上它锈迹斑驳的躯体和
岁月冷风吹拂的脸

爱上一块铁
一块嚎叫着的铁
爱上它经年苦涩的眼泪和
历经风雨的旧沧桑

爱上一块铁
一块不死的铁
爱上它不屈的性格和
打不垮、压不弯的铁脊梁

我要抱住这块铁
抱住它充满灵性、浑身发烫的灵魂
和冰冷彻骨的欲望
抱住它颤抖的内心
与一息尚存的余温

我要把它握在手心
抚摸它来自内心的疼痛
与骨头里
吱吱作响的声音

我要把它捏住
捏出时间的掌纹和一肚子
冒着火的热呼吸

我要把它紧紧地
搂在怀里，然后温柔地扛在肩上
轻轻地抽出它身体里
纵横交错的硬骨头
好代替自己
在荒原上
铿锵地行走



       为一块铁证明


我要为一块铁证明
证明它是一块铁

这不比证明我是我
我爹是我爹简单

我要证明它的硬度
足够支撑起一颗头颅、一片蓝天
不能在任何事情面前都
趋炎附势、卑躬屈膝

我还要证明它的强度
能对得起上天所赋予的使命
可以完成看似不可能
完成的任务

其实，这样的证明比较艰难
看似相同的铁，每一块
都不同

在人间，有的铁
已学会了生存
学会了适应突如其来的打击
像一枚钉子那样
在生活的捶打面前低头

但仍旧有一些铁，秉持着
上天的旨意，张扬着
与生俱来的个性

以我看来
一块铁，更应该像一条
性格耿直、充满血性的汉子
勇往直前的时候
才能称之为男人
称之为铁



  铁，一个无法言说的字


一个字
带着冷风、伤痛、缤纷的往事
以及凶悍绝伦的气势
呼啸着袭来

我甚至来不及抓住它
彗星般横扫的尾巴
炙热的手掌、逝去的光阴以及
光阴中一小截
冰冷的记忆

极少有一个字，能这样
以一往无前的姿态闯进来，闯进我
淬不及防的心田
让我震撼莫名

一个字就像一颗
出了膛的子弹
或者瞬间崩落的牙齿
旋转着、呼啸着向我奔来
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韧性与果敢
带着后天经历的磨难、残破与缺憾

那些沾染着尘土、带着模糊血丝的往事
深深地刺痛了牙床的记忆
冷酷的让人害怕

我一直不敢说出这个字
我怕我一说出来
身体就会疼，就会生锈
就会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铁上的划痕


该是什么样的力度
才能在一块铁上留痕

该是什么样的仇恨
才能令一块铁铭记

我不知道，一块铁
上面的划痕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一块铁的记忆
总会摩擦出些耀眼的火花

它所经历的一切
远远不止于一道划痕
那样简单

有些经历一定是
刻骨的、难忘的
深藏于心

我打量着它
不再平坦的表面
细小的看不清个数的凹痕
禁不住肃然起敬
原先那漫不经心的一瞥
早已被内心的庄严与肃穆
所取代



    与一块铁道别


我走了，你没走
你在荒原上扎下了根
铁打的躯体和黑色的血液
混合着模糊不清的嗓音
述说着难言的离别

我哭了，你没哭
你黝黑的脸膛
永远看不出悲伤
体内的河翻涌、澎湃
表达着一种情绪的宣泄

我懂你
直肠直肚的心思
和复杂莫名的心情

天色已晚
你的一句离别
带着冰冷的颤音
回荡在茫茫天际

我能察觉
你的语调
没有凄凉却带着内心
深深的感伤


        
      一块铁的秘密


在荒原上
我捡到了一块铁
一块生了锈的铁

我抚摸它锈迹斑斑的躯体
就像抚摸着一小团弱小的火焰
尽管它已没有了炙热的温度
可我仍能感觉到它内心的滚烫

我知道它从哪里来，却不知道它要到哪里去
我为它的前途和命运担忧

一块生了锈的铁，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还能用自身的硬度和执着唤醒什么
还能用残缺的身体和为数不多的余生
干些什么

我对着这块铁发呆
好像看到了它黝黑发亮的前世今生

我像个考古学家一样
探寻着它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捧着这块铁不敢丢开
我怕我一丢开

关于它和它的那些往事就会消失
就会成为无解的谜



        探访一块铁

        
每一块铁的体内
都住着一团火焰
没有人知道
这团火焰
会在什么时候苏醒

它需要一个适当的契机
或是回到旺盛的炉火中
重新锻造

一块铁
是沉默的
引领着更多的铁也跟着沉默
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或许它们
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
习惯了生死不论的
傲慢与强横

把心里的门关上
世界就是一个冷酷的词
它们把弄着自己的王权
做着自己的王

让岁月彻底碾成发红的锈
咬住牙，硬撑着
一声不吭




      我一直在倾听一块铁


我一直在倾听
一块铁

很多年了
我一直没能听到
它说话

在荒原上
它是唯一的硬骨头

每一场冷风的来袭
都会把它的心肠
吹得更冷、更硬

它一直板着脸
默不作声

关住心门
关住每一场
巨大的欢喜或哭声

在荒原
我独自一人面对一块铁
感受着它的一切

它的沉默如此惊心
就像黑夜
覆盖着整个荒原
不说一句话



   我在寻找一块铁


我在寻找一块铁
一块走失了的铁

它于午夜走失
至今未归

我在寻找它发光的轨迹与
藏着记忆的黑匣子

一块铁
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它必定会在某个地方停下
不喊不叫，不吵也不闹

等待着有人发现
并且唤醒它体内
沉寂的雷鸣



     铁是一件坚硬的事物


想到铁
就能想到死亡

这个沉默的家伙
就像一块沉寂的
没有生命的墓碑

它的沉默
我无法理解
它的坚硬
我无法理解

我没有它
好的一塌糊涂的胃口
无法吞咽坚硬的生活

我不能跟它比
身上唯一坚硬的骨头
也不能同它比

我浑身上下粉身碎骨也找不到
一块比它更坚硬的地方

只有一些陌生的词汇
或者一些不愿触及、回忆的往事
看起来与它有些相似
一样的坚硬、沉默
隔着岁月
一言不发



      一块铁的表情


我无法想象
一块铁的表情

就像无法想象某些
未知的事物
未知的结局

我无法想象它
又黑又硬的脸会
如何绽放出
灿烂的花朵

相对于它来说
我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我能理解
一个不善言辞的家伙
在众生喧哗的尘世
不发表任何想法和看法
或许是
最为明智的举动



  我无法咽下一块铁


直到今天我才发觉
我无法咽下这块铁
无法咽下它所蕴含的能量
和一身的铁锈

我无法消化它身上的一切
包括岁月的灰尘还有
一层层堆积的眼泪

我吞咽它时
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
无法像平常一样
心如止水

一看到它
我就会想到荒原上的冷风
和冷风中的父亲

我咽着它
就像咽下一肚子的北风和
一块硬邦邦的骨头

我把牙齿咬碎了也无法咽下
我想挤出一点点眼泪合着血咽下
可办不到
这比石块还要难咽的食物
彻底让我没了脾气

女儿在一旁踮起脚尖
窥视着这一切
我面目狰狞，心里难过
觉得愧对了父亲
愧对了女儿
更愧对了这块
默不作声眼神期待的铁



       描写一块铁


我第一次发现
面对一个词
或许比面对你更艰难
因为我找不到一条
通向你的路口

古老的荒原
已种下了你唱的歌谣
歌声里充满了坚硬的钙质

我的心情一直
多多少少与你
有关

描写一块铁
不比描写季节、描写小桥流水 

我摒弃内心的煎熬
在目光之外
探寻你黑得发亮的脸

我需要一个词或一些生动的修饰
来维持你的冷峻与无情，我强忍着
不被你看穿
不让内心被你切割得
支离破碎、鲜血直流



  我触碰到了一块铁的苍茫


一块风沙中的铁
被风沙捶打着
微微颤动

我看不清它的表情，听不到它
痛苦的哀鸣

它微微颤动的身体
传达着某种信号

我紧紧地靠着它
感受着它
并借此固定身体

在荒原上
没有什么比靠在
一块铁上更让人心安了

特别是在荒原风无所顾忌
狂暴肆虐的时候

那片刻的宁静
一下子就钉住了我心里的不安

一块铁可以
让喧嚣与躁动停下来
可以让狂暴与漂泊停下来
可以让鲜血与呜咽停下来

一百年，或许一千年
这块铁，沉甸甸的
如同脚下背负着世界与人心的土地

我总是想起
它刚出生时候的模样
平整、光滑、年轻
棱角分明

无数个劫后余生的日子
造就了它孤独的苍茫
我轻轻地抚摸着它
像是触碰到了飞舞的流沙与雄浑的落日
以及落日下一座古老的峰峦



     我被一块铁弄疼


实在生气的时候
我会忍不住
锤它一拳

它没有做声
我却疼得直咧嘴巴

我看向它时
它仍面无表情
神情专注

我感受不到它体内的咆哮
和气愤的热浪

我被一块铁弄疼

我发觉自己做不到
像它那样
藐视一切

任何事情
或喜或悲

只要默不作声
就好



     我一直记恨着一块铁
    

我一直记恨着一块铁
它从父亲的身体里取出
带着淋漓的鲜血和体温

这块铁，陪伴了父亲一生
也折磨了他一生

我恨这块铁
恨它过于分明的棱角
和彻头彻尾的锋利与无情

我想将它狠狠地扔掉
连同那冰冷的无情和一身的血迹
也一起扔掉

我颤抖着捧起这块铁
这块铁竟发出了一声声
若有若无的哀鸣

我知道
我的身体里也一定住着一块铁
比父亲的柔软、弱小
它也会慢慢长大
成为一块无坚不摧的铁

可我没时间等
等它长大
我已来不及问父亲
这块铁的来历
了解它
惊心动魄的一生与
深入骨髓的爱恨情仇



      追溯一块90多年前的铁


不用猜我也知道
90多年前的铁
一定是块老铁

质地一定不再细密
身体也一定不再强壮

但他一定是块好铁
走了近一个世纪的路程
依然精神抖擞

1970年的11月
他咽下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
直到今天，我仍感觉到心痛

这块铁诞生于1923年的玉门
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
一身的钢筋铁骨被一点点的
研磨成粉

没有人发觉
他正经受着
病痛的煎熬

我在追赶石油的途中遇到了他
万分惋惜
错过了他如花灿烂的年纪

多少个夜晚
我只能凭栏远眺
追忆着有关于他的一切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1960年的3月，石油大会战
他不顾腿伤和危险
纵身跳进浑浊的泥浆池
用身体搅拌沉重的泥浆
压井喷

注：本诗中的铁，特指铁人王进喜。



        最高贵的铁是沾染了人间烟火的铁
  

一块铁
降临人间
就会带有人间的温度
人间的感情

我们无法
质问一块铁什么
更无法为一块铁做些什么

我们的脆弱
过多地被一块铁看见
无法掩饰

铁具有高度的自制
喜怒哀乐从不形于色

它接受人间的试炼
摒弃了高高在上

它遵守自然的法则与
人间的法度
风餐露宿
虔诚问心

一块铁抛弃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抛弃了世事轮回与岁月变迁
一心修行
它的辛苦与寂寥
只有我能看见



     在冷湖，我看到了一块块长眠的铁


在冷湖
我看到了一块块长眠的铁 
真的。这感觉很玄妙

大大小小的墓碑、坟冢
有的被风沙吞噬
有的被历史掩埋

在12米高的纪念碑旁
那些漂泊的石油故事
被一一道出
令人唏嘘

这里没有城市，没有喧闹
只有荒凉
只适合铁生存

墓地的西面是一堵高墙
能遮风挡雨
东面是一大片空地毫无遮挡
那是为了能遥望故乡

解说员说
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戈壁和黄沙
还有3650米的海拔与日照
石油先烈们长眠于此
就像是一块块枕戈待旦的铁

我想，无数人来这里缅怀，不是为了参观
而是为了汲取一种能量
一种叫做铁的
石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