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光

       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我们渐渐迷失了自己。
       “现实与艺术的大雪纷纷扬扬/一场更大的雪正在风暴的核心孕育//千年的冻冰撑起顶天立地的柱/诗人的灵魂与柱齐高//有谁洞见 冰柱里/诗人通红通红的心 搏动/诗人乌黑乌黑的眼眸 闪烁/冰柱里 有谁洞见//一场更大的雪正在风暴的核心孕育/现实与艺术的大雪纷纷扬扬”（《绝世大雪》）。我正在写关于《大雪(长诗)》的评论，却写了一首关于大雪的零碎短句。我在读冯昭的《大雪》，并被年轻诗人火热的心所感动，被《大雪》里沉重现实的诗性关怀所震撼。
       对于栖居灵魂深处的诗人来说，时代、年龄、种族、国别……并不妨碍他们对人类、社会、自然、历史等的人文关怀和终极关注，他们对整个世界有着相通的心灵感应。80后诗歌的写作者诞生在中国春天到来的年代。这个时代，像“泡沫经济”的繁荣一样，丑恶与轻浮的事物也繁荣无比——思想的碰撞与矛盾、信仰的失落与心灵的流浪、流行偶像的快速更迭与大师的缺席、繁华与贫弱的对垒、战争与和平的对抗……在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写作者一般都缺少能够震撼心灵的经历，缺少厚重稳定的思想支撑，缺少完美的偶像作为楷模，缺少可以献身的终极追求。他们更容易选择消沉、麻醉、享受、玩乐、反叛、呐喊、随波逐流、无所事事、情感宣泄……他们在自身的定位追寻中怎么也找不着北。
       但如此种种，并不会妨碍具有人文关怀的年轻写作群体探寻的脚步，一批具有潜质的年轻作家和诗人正在从80后写作群体中凸现出来，并一步步走向成熟。我们从冯昭、八零、张进步、唐不遇、王梦灵、熊盛荣、木桦、萧然、李傻傻、阿斐等人身上都可以看出这种希望。首届“伯乐杯”汉诗大赛将鼓励新人奖授予冯昭，既是对80后写作群体的一种鼓励和支持，也是对《大雪》等诗歌成功探索的赞许和肯定。
       冯昭说：“真正的写作者注定要承受生存的寂寞和命运的疾苦。关键是要保持一种血骨、一种普世精神。”《大雪（长诗）》就实践了这一理论和追求，有着对沉重现实沈郁的诗性关怀，有诸多大气存在——大时空、大词语、大意象、大情绪、大关怀，如果愿意，还可列举。老刀说“张进步和冯昭的写作有些类似，大词的运用使得他们的诗歌里充满了伪大气”（老刀《无效的重复与复辟 ——关于“八十年代”的一些随想》）。虽然这种大气不像海子等成熟诗人那样浑厚，但仍然是大气诗歌的一种建构。即便有点儿“伪大气”，但诗人思想的高度和诗歌内涵的高度也是很值得称道的。
       《大雪》以季节的四季更替为背景和氛围，大雪是冬季特有的典型特征。这样的背景和氛围其实也是社会历史的四季更替的一种隐喻。在季节的四季更替中，人类社会历史的四季同时上演。人类社会历史的四季更替比季节的四季更替有着更为宏阔深沉磅礴雄浑的气势、内涵和意蕴。在《大雪》中，热烈粗犷的夏被诗人有意隐匿起来，诗歌只是自始至终没有提到夏，也没有对夏天的相关描摹。人类社会历史的夏天也仅仅从秋天的描摹中得到些许透露：“秋天已经走了/所有大红大紫的热烈/和饥饿的目光/都随着秋天一道消亡”，从“大红大紫的热烈”中，读者可能会联想到季节之夏和社会历史之夏的一些气息，但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大唐时代的月亮，大唐时代的风”有社会历史雄浑丰硕的象征韵味，里面飘着夏和秋的气息，但在诗人“不得不在十月的尽头怀念/大唐时代的月亮，大唐时代的风/大唐的诗歌堆满柴房”的抒写中，夏的韵味很少。诗人之所以不愿提及夏，我想可能出于两方面的策略考虑。其一是夏的氛围更适合强烈情感的宣泄，通过夏的隐退来避免诗歌情绪的过度放纵，使诗歌情绪的表达与诗歌深沉的意蕴相一致。
       这种策略探索是颇为成功的，诗人在夏隐退的同时，采用魔幻诗意的意象来呈现诗思诗情，并尽量避免直抒胸臆的情感表达。它使得大雪中现实的意象得以诗性的显现，使得沉重的灾难得以在诗性意象中含蓄隐忍的表现，使得诗歌情绪的的表露有了更多的深沉舒缓。其二是夏孕育繁荣的强力具有太多的暴力色彩，夏的强力美学中“破坏性”的现场展示无法让人面对。诗人只能从其它季节中寻找苦难的痕迹，这对暴怒中情感的狂泄也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它使得诗歌的思想和情感更加深沉浑厚。
       “最大的悲苦在民间”、“苦难最深的地方，大雪始终阴郁”、“残垣断壁可以作证”……诗人在处理以上这两个抒情策略时，把视觉定位在民间野史之上。历史不在民间，虽然若干小民推动了社会的季节更迭，但历史不会记载小民的生和死，它仅仅会留下小民生和死的一串数据，如此而已。苦难在历史冰冷的文字叙述下变得乏味苍白，在粉饰的笔调下褪去了残酷和血腥，在政治的争斗中成为一种过程的点染……何况，历史早已盖棺定论。
       历史就让给历史吧，民间既然没人要，那就留给艺术，给诗人放在诗歌中疼痛。我们从“苦难最深的地方，大雪始终阴郁/一些苦难被消解，一些正集结、汇成/众生如岩石般坚忍/于是我愈加相信：最大的悲苦在民间”、“残垣断壁可以作证：六月的飞雪/零零落落，掩盖了污秽与不洁/窦娥，和她的老母/并行在深巷里，健康的眸子/ 凝视着风中的骨头/也有千余年了”等诗句中都可以发现这样的处理。这样的处理贯穿《大雪》的始终，它使得诗歌题记中奠定的大情感流露得沉缓而有节制。同时也使得诗人和诗歌关注的民间疾苦得以顺利铺开，使得诗歌对沉重现实沈郁的诗性关怀得以完美呈现。
       老刀在《无效的重复与复辟——关于“八十年代”的一些随想》中说：“冯昭的长诗《大雪》，几乎是对海子精神的全盘继承，他所获得的仅仅是一种倾泻情绪的快感……大词的运用充满了伪大气，而掩盖了诗歌情绪本身”。从老刀褒贬兼有的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出冯昭对诗歌思想深度的继承和发掘，即便《大雪》不能完全褪去“情感宣泄时代”的烙印：“2000年岁末，世纪之交的春节/寂寞的雪夜，边缘的雪野/被我阅读，我以十八年的苦难和创伤证明/道路只为孤独者开放”，诗人十八岁的心灵对这个世界的苦难和喧嚣有着太多的敏感和关注，实际上，《大雪》也是冯昭十九岁时创作的。
       对十八九岁的年轻诗人来说，这已经难能可贵的了。我除了感叹后生可畏外，不想去太多的苛求。对于年轻的写作群体来说，很需要成熟的作家诗人群体的关怀和支持，他们文学文本的真正成熟，也需要成熟作家诗人的适当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