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穷“秀才”


辛亥革命的炮声
震动了清廷
但三百里外遥远的小山村
爷爷他们听不清
他还留着小辫子
是个刚满周岁蹒跚学步的孩童
不懂什么叫革命
爷爷家的茅草棚搭在山里面
饥荒早已成常态
活下去只是生命的本能
七八岁就成了地主家的放牛娃
放牛娃也做读书的梦啊
十岁他成了地主家儿子的伴读
私塾里终于有了最勤奋的学生

忍饥挨饿寒窗十载
寒来暑往到了弱冠之龄
唐诗宋词滚瓜烂熟
吟诗作对水到渠成
可是科举早已取消
再也不考四书五经
爷爷也想走出大山
可战乱的时代已经来临
土匪乱窜 保长横行
无权无势 何来安宁
远走高飞的心
敌不过对年迈双亲的孝敬

二十多岁的爷爷扛着一个家
茅草棚变成了土砖房
闲暇作诗论文
竟有了“秀才”之名
私塾的老师驾鹤西去
临终前交代后事
爷爷成了他家的女婿
老先生爱才不爱财
穷书生迎来了爱情
没有酒席没有彩礼
唯有对诗书的继承
地主还是那个地主
放牛娃却成了先生
方圆数十里
又响起了郎朗读书声


三十岁的爷爷初为人父
来不及释放欣喜
周围就来了鬼子兵
有钱人纷纷逃命
穷秀才能何处安身
东躲西藏的周旋
手无寸铁的抗争
结果换来
饥寒交迫
一身是病
终于等来了
刘邓大军
等来了
光明

鬼子被赶走了
爷爷依然是个穷书生
可是曾经苦难的生活
让爷爷失去了爱情
那个美丽贤惠的妻子
如一朵悲催的花过早地凋零
借一口薄薄的棺材
匆匆埋了他的爱人
爷爷的诗文里
一个孤独的灵魂
在痛苦地呻吟
汗水与泪水交织
流向那年轻却苍老的心


人间没有太平
世事太过艰辛
年幼的孩子怎能没有母亲
年近四十的爷爷终于续弦了
饱读诗书的穷“秀才”
娶回大字不识的奶奶
爷爷说那也是缘分
随后的几年
几个孩子的降生
包括我的父亲
让爷爷肩上的担子
又沉重了几分

新中国的诞生
地主们都消失了
爷爷终于摆脱了佃农的身份
解放不忘共产党
翻身感谢大救星
新时代的学校
重新有他活跃的身影
那时的爷爷满心欢喜
青山多妩媚
绿水更聘婷
野草迎风劲
老树逢新春
如果将那段时光定格
那是他多么幸福的人生


随后十年波涛汹涌的潮水
轻易掀翻了爷爷前行的小船
无论城市或乡村
谁都知道臭老九的命运
苦涩的处境
比冬天更冷
年届花甲的老人
却变得无比淡定
不做坏事永不违心
善良才是他的本性
有罪无罪
皆是莫名
沉默的爷爷
我温和慈祥的爷爷
像石头一样坚硬


雾霾散去新时代的春风吹拂
七十多岁的爷爷重焕精神
平沟补路
种菜浇花
读书写字
养性修身
文化馆编辑方志
大家族谱系重修
都来请他去照应
付出无需回报
他毫无保留竭力而倾
无奈
夕阳已近黄昏


爷爷走了无疾而终
他看淡了二十世纪的风云
带走了他沧桑的白胡子
也带走了奶奶的魂
奶奶紧跟着陪伴而去
天空只剩下鸟儿的悲鸣
爷爷是个穷“秀才”
床头诗稿枕
金银无半文
在多少依稀的梦里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似乎看到了爷爷的背影
他在远方拄着拐杖蹒跚而行
留下横斜清浅的脚印
我一次次翻开发黄的书页
苦苦追寻
追寻










2018年11月10日于武昌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