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木诗选


残荷

是谁将秋天又拉了一把。空出一隅
风搬走了一些，夕阳
燃掉了一些
秋雨残食了一些。留下沾满灰尘的乡音

不必回忆了，那个昨夜来过的人
正在修辞
从中年书中逃离的月色，像一张弓
落入瓷杯

学会茗茶，醉酒，听琴。如果是一条石径
会展开褶皱的九月
你还是画舫里的那个妹妹

又是谁拉了一把
我听见
灵魂折断时枯瘦的声音……


温暖

这是秋后一个生动的词，它浸透了霜露
和，寒月
我不闻玉碎的声音，从田埂上归来
遇见一群打着哑谜的禾蔸
它们执念

偷食禁果的人，一直蜗居在经书之中
梵唱被刀刃一层层削刮
似青铜上的绿锈
掩去了残荷上的晚霞

这时，坐在镜框中的人会面带微笑
时光的慈悲点燃了风干的稻草
我跳着舞
你也跳着舞，我们跳着舞……

没人忍心去剥开那个橘红的桔子
无论它在淮南，还是
在淮北……


纸歌

起先。应是一扇门，一页窗
门前浮升晨光
窗帘，沾满露珠

这样，会滚落一些情节。如笛音
从流水的缝隙中出来
对岸是山，山上
有鸟，有一场失眠的战争
有一群翅膀

虚了点。故事的结局
需要一点烽火，为灰，为灭……


醒来

他说，她看见了一面墙
将风一次次撞回
她说，他看见了一丛花
将荆棘围困

其实，他们隔着一座山
隔着一片岩石、一丛灌木
一张腊黄的牛皮信封

好像得了炎症的乡音，将一群山羊
从梅山山顶赶下。月色
卷土重来，敲着铜锣

别说瓷杯，从你多褶的梦中
总会流出那条清澈的资水


送父母回家

这条突然变得湍急的山路
奔出了节日
大地留下一个豁口，一片崎岖
梅山倒提着落日，走近

国庆节送双亲回家
陷入这片秋景，车沿着山脚行走
他们衰弱的眼光盯着山坡
为此
我鸣笛，向群山致意

风给我吹来一些落叶，它们隔着玻璃
微笑，溅落，追赶
坠入那条逆向的资江

母亲的手里拿着那张孙子的照片
她在反光镜中颤抖
父亲拿着拐杖，用力地
撑着，想压住这条村道的颠簸

他们挨得很近，已被
夕阳，融为一体


画中

在墙壁上画一扇门，画一道闪电
画一张饼
我的青春便耗费在这里
禀赋，是仰望

我走过收获后的田野，与失去仰望的庄稼
对视，攀谈
发现一队秋后的蚂蚁，它们背着露水
而露水打湿了颜色
没入画中

空地，更加空宽了。有肃穆的雁鸟
留下枯枝的呼唤
往事比任何叙述更为妥当
在墙的另一边，一棵香樟树赤裸地站立
成了另一幅画景


炊烟

我在空旷中守着那缕炊烟
看它从瓦檐上升起
绕缠，寻觅，瞭望。黄昏在画布中跌下
落在瓦楞之上

雁鸟按固有的秩序穿过落雁塘
带走鸟道
它们发出惊呼。而寂静的梅山暗中汹涌
捣碎了暮色。我看着
一些人捡拾着各自的影子

沉默已经开始，并将转换成故事中的星光
缓慢汇聚
让破裂的时间得以修补
覆盖湘西南的秋卷

我终于明白了
村西瞎眼奶奶为何在黄昏哼着那首歌


融入这片土地

令我兴致勃发的，是叶落
像回到春天的蝴蝶

我早已阔别了针叶林，在阔叶林里
找出中年的寂静，和
布满灰尘的阳光

重逢是一首好诗。从土地上生长的
必须返回土地
这是关于根与旅途的文化，漂泊认同了
诗的招魂术
如同，黑夜屡屡提到的月色

我的倾听被落叶划伤
又被歌声缝合
那个行吟者从落叶上走过
他的影子，使深秋具有音乐的魔力

做为一种承接，我想增加一些
英雄主义的色彩，以苏格兰古民谣的形式
融入这片土地


驼背的父亲

动图美妙，可以体验……
这次，我留意了马远的寒江独钓图
冬季真的来了
拮据的时间，落入画中

这条江我最为熟悉，一个写野史的
文人，告知我许多秘闻
我留下这只独舟
留下我画中那个抹不去的渔夫

雪也很及时，让倾斜的角度
更为清楚
四周除了几道微波，便是时光的空白
传来我们兄妹的哭喊

无人能移开雪境，亦无人擦掉烟波中的
黄昏
娘在柳树下站着，雪隐去了她的侧影
这真的是资江
渔夫是我驼背的父亲


道具

被人控制的，应该叫道具
工具是反道德的
比如月色，这些从天堂逸漏的灯光
在一首诗中飞翔

片面之词会本末倒置，躲在玉盒中的
诗句，排着队
它们有的高贵，有的低微
但一俱戴着面具

我不想用秩序去理解秩序
固然，乡音中有四种不同的鸟语
我躬身而去
在虚无中体味真实

乡思也有负面的影响，依据是
与月色相悖的灯光
一根捆绑灵魂的绳子


与留守儿童合影

山村，被叶子的窸窣声
惊动。我在一张画框中眷顾
像一曲二胡
古老，清新，幽然

与一个留守儿童合影
老人褶皱的眼睛保持了警觉
天空蔚蓝
布满一群孩子的泪光

耶！当我用上这个叹词，它的阳光
紧盯着我
当我挥霍了那个真实的表情
暮色才宽容了我的耿直

这一切，加进了秋季的朦胧
更深的景象是冬
我不敢拿出那片雪花
更不用说草垛旁憨豆的雪人，雪人手中的
烛光……


我所能想像到的光

铜器上的光芒不亚于金器坠地的
声音。传说中的奏鸣曲
录下了血的呼唤
我在黑暗中摘下茶色眼片
用残废后的裸眼觅寻

拽动的是玻璃之光
让我闻见了旧金属的腐味，在一张槐木桌上
灯油即将耗尽
但它开出的花冠被窗外的月色颂唱

我知道，次生林里蛰伏着
珠玉和瞳仁
乡村的命运试图挣脱时光的封印

被流言洗白的黎明
已经来了，晨曦击碎的是那个画框
还有，我们的幻觉……


雨水过后

雨水过后。相同的句型，不同的命题
翠绿的弦律
写实时，我正在素描梳齿里残留的灯光
窗外是梅山留不住的雨季

一个男孩对着李花呵气
“姐，你的笑真好看 ”。 女孩笑着
拂了兰花指
“我的春季在酒窝之中，它是我臻美的艺术” 
她又笑了

风从男孩眼眶里逃走。他
从珍藏的丝绢中掏出苏醒的蛇，戴上墨镜
翻到圣经的148页，往红海走去
“火与铜是完美的契约，如丝袜上的
温度，俳句”

“姐,我想做你的情人!”。 雨水过后
男孩吻了窗口


机遇吗

“青鸟，帮个忙呗，把蝴蝶
带回去” 。他说
“给你一次哭诉的机遇” 。这是他的承诺

而蝴蝶曾是一束鲜花，她传播
蝴蝶的效应
比如，春天的约会、暖色的木槿
种子的疼痛、孢芽的角度……
落寞在对岸的歌唱

废墟上的花终于开了
“机遇？我对桃花没啥兴趣
你能撒下一园红豆吗？”。狡辩者
负隅。林中的智者手缠长蛇


黑暗之花

“乡村的痛已被时光固定”。现在
霜雾迎面扑来
有人在乌鸦喝水的地方，嘲笑乡音的
灰影。向子夜滑去

风，吹开了紫色的木门
梅山仍在雾中，包括一匹白马
一条争论的古道
每隔一个时辰，我会变换一个方向
让烛光从木缝中逸出

但没有人提出怀疑，影子与内伤
被风追赶
思念在黑暗之中轮回
“你听，钟声。是钟声，它从一幅插图中
垂直而下。
如盲人奉献的花。”


包括你放飞的鸽子

来点壮烈的吧! 用六十年代的风歌颂
将八十年代的诗置于落日下
如山涧之水

炉火、薪炭、水的比重、瓷器的诞生日
甚至碎裂
女人的呼唤冲击着梅山的石壁
被时光磨损

“假如，黑夜再次来临
我要在独木上和你恋爱。在礁石上
生下我们脚踩火麒麟的儿子”

你却不告诉了我季节的出口
包括你放飞的鸽子


栖息地

好鸟们都在宋庄，次一点鸟在筑巢
我们是无家可归的候鸟
制造一些苍白的句子，用尖喙拨出羽毛
缝上伤口。在月亮下
对着阳台揭穿毕加索的婚外恋
“巴特•路伦也是一只鸟，他和我们一样
有忧郁的表达欲，并落寞。”
这些发生在灵魂庄园，如黄石公园的守门者
放进了侏罗期。他说恐龙是鸟的前身
过程是猎手的嗜好
这些进化值得肯定，比如
翅膀对高度敬畏后，成为图腾……
这一切让诗歌变得疯狂
好鸟们又在歌唱了，我们依旧无家可归。


推断

风将种子吹向悬崖，让我
认识了青松
鸟在问，是悬崖挽留了青松，还是
青松拯救了悬崖

缝隙一直在沉默，如通向心房的
血管，让时间沧桑
一个诗人说，“拆除心脏所知的一切，
才会闻见心跳”
生活是喧嚣悟出的禅意，推断出
“你必须忘却星座才看到星星”

“只有兵马俑才会越过大秦的明月”
一面刷着灰浆的墙对于仰望，于事无补
这不是乡村
乡音仍在画中

一个游客用呼唤拭去石壁上的夕阳
画下苍穹、壁松
抵达内心的蓝……

 
谈论夜色

与一个中产阶级谈论夜色
并不见得纯粹。在乡村的眉尖
体质虚弱的人含着参片

风，是画在木板上的箭头
指着秋天的果子
真正的影子是敌人的假象
比如，受宠受惊的乡音

在虫洞旁置上花烛
丝质的灵魂已经贫困。颂词
掩饰不了那面破碎的镜子

出村的路被当做月亮唯一的支撑
器皿是玄色的
半阖着眼神。窗口却盯着那盏路灯

一杯绿茶后
我渴望的，是婴儿般的睡眠
 

这些年

你说过，岁月会堰塞成湖
寂静地等着堤岸、遥远的涛语
柳条

黄昏，有一场比落日更安静的等待
一本诗集、一双攀沿的手
被风吹斜的渔村仍旧立在天子湖的对面
慈悲的大佛一直侧卧
背后是南岳的经语

你又说，这些年，乡村沉湎于
修辞之中
月色悬于一幅画
真诚的假设似江心的沙洲

余下的水域，我们养了一群水鸟
用黄花鱼逗引出镜中的童年
月亮圆了
我拎着你编织的竹篮


后来

后来，他骑驴而过。黔之地
落下寒露
从蜀道飘来单瘦的鸟语，寻访者的
疑惑。落日无处不在

茅舍寥落，涉及暮光之城的余孽
她试图打开木窗
翻出往年干瘪的河流、沙洲
褪色的桃园

间或听闻空气的碰撞之声。在金属器皿中
隐去了一段山路
女人哼着音乐
他们的男人从脚手架下来。也哼着音乐

接着，是从秦岭过来的一场雪
一朵独自暗伤的梅、仞壁、透明的玻璃桥
足迹没去……
后来呢，那匹驴子跃入画中


谎言

为谎言增加了一种注释。这是诗
夜行人将黄昏搅碎
掺合着雁鸣、一场秋雨……
必要时，搬出一个节日

唯美的月色，已将齿音
掩饰，留下一条结石的古道
因为真实，用了虚幻
但不会说出各自的乡音

我记录的除了这个城市的灯光，还有
内心无法说出的颂词
正如那些不愿虚张声势的农民工
他们在城中村写下相似的生活

沉默才是最真实的语言，如果说出真理
会露出破绽
“我画的世界，只是一种模仿”
一个人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