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南山人民医院
住院部大楼第十八层
大窗右侧朝南，蛇口港方向
天空和海多么蓝，多么辽阔。左侧
金牛大厦的幕墙，比官员们更诚实地
把阳光和温度一片片切开
正打算公正地分配
但有一缕溜了出来，象小猫般
轻快跃过我的耳廓，慵懒地拉长腰身
覆盖在对面一个病友的脸部
他躺在洁白的床上，手背插着一根
从空中垂下的管子
鼻孔朝天，一下下翕动
呼吸着从一万光年外快递过来的
母猫气息。这时候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我们
会意地错开了一点身位
好让这调皮的小东西
来自天外的尤物
继续温暖地，以失重状态
绻伏在那个躺着的家伙脸上

02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政客和诗人
开始发言，你就要小心
事实上我根本看不到海和渔船
有太多钢筋水泥阻挡着它们
我尤其懊恼看不到更远的那盏航灯
昨夜的雾、大风激起的细小水珠
此刻一定已经从它白色的灯罩上褪去
我猜想凌晨时分，至少有一只货轮
安全经过了它的身边
应该不是身边，对于灯塔来说
被引导的船
必须和它保持一海里距离
必须让它保持灯的孤独和清醒
即使在经过的时候，依赖它的时候
也不必景仰和逢迎
无须鼓掌和高呼
这时我想
那些伟人、领袖、决策和管理分子
要是有灯塔的待遇多好
而我们是不是也该
好好学习那位只需开船的船长
和那些在甲板上认真工作
过后敞胸凸肚、随意地喝着啤酒
乘凉的水手

03
这艘货轮正在码头停靠
斑驳的舷影被海浪丝绸般卷动
大胡子船长靠在舷梯上，惬意地抽起了烟斗
它凌晨经过的那盏航灯已经歇息
码头上有一两个工人正在指挥
避免它撞上乌贼般趴在海面的趸船
这是在刚刚进入冬天，而一切却
恍若早春的深圳，一个曾经
与帝国主义小心冀冀接壤的地方
一个曾用关口切开同一片国土的地方
早晨七点开始，蛇口港
会有更多的远洋货轮靠岸
这些码头工人，只要属于组织
应该就不算低/端…人口吧
他们嘴里含着哨子，橙黄色的头盔
古铜色脸庞上密布的汗腺
向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溅射着金质线条
与嘹亮的哨音一起
明快、干净、准确地
一次次射中了空中翻飞的海鸥

04
回头说说那根管子。它的一头
已进入了那个家伙的血管
另一头穿过了天花板
穿过了这幢大楼顶层的水塔
穿过了空中巨大的光盘
穿过了著名的深圳蓝
然后就消失了
这位老兄被另一头的谁
狠狠拽着，我还真不知情
我能联想到的
是今早走出小区时又遇到了
那个溜狗的少妇。她手里的狗绳
以及小狗茫然的眼睛
说明他们
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05
明天我也将连上一根这样的管子
事实上我十分清楚，所有人
都有一根来自天外的绳索拉着
有人受宠，有人受虐
有人蒙难，有人被遗弃
有人还学会了凶狠地嘶咬
所以这根管子对我完全是多余的
但年轻的医生和护士怎么懂得这些
他们只知道修理皮壳，就象街角
那个饱经沧桑的皮鞋匠
而非拯救灵魂的神父
而我，不是不在意这些，但我只能
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们
就在那股冰冷的风
捉住护士的手，溜进我怀里
贴在我胸膛上
窃听了我全部秘密的时候

06
我将有几天整日面对她们
所以不得不用几句话一一不算诗
有个朋友说，这是散句一一
概括下她们的情况
以便在我顺着那根管子消失的时候
仍关心我的少数人
有迹可循
就从正在修理那家伙的护士说起吧
她走路轻快，进来的时候
带着股柠檬的味道
说话简捷，一定受过训练
从病人们稀里糊涂的啰皂，或
闷屁中捕捉信息。我相信她
如果混进国安局，一定会成长为
优秀的女间谍。那样，就可以
在脑奸巨滑但嘴大漏风的川普访华时
去给他松骨，套取机密。说不定
能避免一千亿汀单的损失
但此刻最好不要打扰她
她正可爱地偏着头，将一管不明液体
迅速推入那家伙倒霉的臀部
她的一绺黑发机智地掉了下来
挡在她的头颅和那个粗俗的物件之间
并遮住了她光洁圆润的额头
我只好把目光移开
与另一缕幸运的阳光
同时落在了她年轻妙曼的腰肢上

07
写到这里有点长了，必须最后说点
严肃的事情
我观察了一个上午，结果
十分诡异
在人民医院拥挤的候诊厅和住院部里
都是人民，全都是人民
这简直太准确了
我发现那几个主角
小猫、风、深圳蓝、灯塔、货轮
特别是那根神密的绳索
都没有声音
即使海鸥，也只能吐出哇哇的音节
问题是谁禁止了它们说话
为何必须沉默
我的声带上长了个肿瘤，整夜咯血
已经一周不能表达，所以住到了
南山医院住院部大楼，第十八层
后天，将由一个年轻医生为我解禁
这里相对于地下十八层，是三十六楼
说不上天堂，但离地狱很远
而它们的医生在哪里呢
我忽然灵光一现
建议发明一种疫苗
免费给全民打，从娃娃抓起
让所有敢于乱说的喉咙
都长上一颗瘤，长成
海鸥的喉结。这样就可以
再增加一个大国的自信
写完这些散句的时候
我突然看到今天的新闻，说是
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原政治部主任张阳
在家中自溢身亡。这
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我完全是杞人忧天
说明完全可以有
更彻底的解决办法

古道
2017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