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

◎更加接近高处的飘渺

对于向上
我只想学习蚯蚓
在泥土里刨
在黑暗里钻
梯子，大多
由泥土深处的肋骨构成
肋骨的白
比白云的白
更加接近高处的飘渺

◎取走空气中多余的东西

宁静，来自雨
取走空气中多余的东西
来自一只飞远的鸟
又飞回来
在曾经栖落的树枝上
湿成一缕青苔
来自我，把窗外最后一片落叶
送进火焰，把诗稿反扣
在磨损的书桌上
对飘浮起来的灰尘
突然有了兴趣

◎我的想象早已老迈

特别想说的话
已经没有。以前好像说过
现在回想一点也不重要
特别想见的人
还没有出现。即使出现了
我也没有合适的心情
安置那些惊喜
和沮丧。特别想做的事
是坐在阳台看山
但山，已被高楼挡住
我的想象早已老迈
经常从山的陡峭中摔落
如石头，陷在山脚
让这个世界
多了一些坑，和岔道

◎每一个方向我都够不着

一株桃树太过简单
世界很大，每一个方向
我都够不着。这个春天
没有桃树供我栽
我也没有气力栽桃树 
我只有将窗外惟一的桃树
砍掉的想法，但桃花太美
先我一步，夺去了
我磨了一生又藏了一生的刀

◎向夜空购买的消炎药

今夜，月光皎洁
照出另一个世界
人们欣喜若狂，追着月光
奔跑，全然不顾
路上的石头、断枝和阴影
会把自己绊倒
我平躺在山坡上
安静，甚至有些忧伤
我知道，今夜的月光
是用积攒多年的祈祷
向夜空购买的消炎药
虽然时间延误，已经过期
我还是小心翼翼
把它们一点不剩地
涂在身体和灵魂
那些肿胀、溃烂的地方

◎谈论着人间的是是非非

人声鼎沸，夜晚
一群人滔滔不绝
谈论着人间的是是非非
唾沫四溅，让灯光迷离
缓缓升起的青雾
刚好让远山、楼房和树丛
隐去，露出暧昧的轮廓
我置身其中，不说话
也不离开。你可以认为我
是一个探子，一个哑巴
或者一颗钉子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置身其中
这一群人，才有存在的意义
如同礁石立于江中
江水才会跳起来
把自己撞碎

◎把一首诗一改再改

喋喋不休也好
沉默无语也吧
过去已被剪掉翅膀
安静，如混沌
回忆总是让人沮丧
你看到的都是伪装过的
你听到的都是篡改过的
但你已经无能为力
不过，这也让你
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把一首诗一改再改
让她始终陷入当下
无法成为过去
直到死的那天
这首诗，面目全非
不再是诗，而是你经历的一切
安静，如混沌
而你改诗的过程
成了一首真正的诗
星辰般闪烁
在人类的上空

◎我的心是一座蚊工厂

蚊子乱窜
睡去，怕叮咬
醒着，不绝的嗡嗡声
令人心烦
这个夏天事情很多
北方干旱，南方水灾
有的地方饿殍遍野
有的国家战祸连连
就连外太空
也有陨石飞落
砸中我们的家园
我的心是一座蚊工厂
由于工艺落后
我制造的蚊子
飞不到远方
只能从早到晚
围着我转

◎和石头结成异姓兄弟

和桃花凋落的急促
不一样，三月
在慢慢过去
不管风吹，还是雨淋
三月都是一条刚刚睡醒的蛇
慢慢呼吸
慢慢蠕动
慢慢从我的面前滑过
吐出鲜红的蛇信子
引诱我离开自己
去草丛安家
与蚱蜢为邻
和石头结成异姓兄弟

◎说话时我总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看不见鸟的鸟鸣
是最好听的
看不见人的哭泣
是最揪心的
说话时我总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让你们只见声音不见人
我甚至还模仿别人的声音
让你们误入歧途
虽然，我已被鸟鸣和一个人的哭泣
带出了这个早晨
我说出的话，雾一样迷离
你们听不懂
又不得不听

◎死，倒是一件开心的事儿

需要大声说话
需要把石子踢出去
弄出声响，需要想一些死人
生前的慈眉善目，所有的好
需要安慰自己
如果死后真能变鬼
死，倒是一件开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