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名不分先后：

1号作品：黄梅村①

谁记得八零年投河自尽的

三头牯牛？

谁记得皂荚树边垂死的

曾祖父？

用一根火柴烧毁祠堂的

王二棍呢？

苞米地里滚过是非的张寡妇呢？

我是顶替淹死的哥哥

降临的，我是顶替烛光里

濒死的祖母到来的

我是顶替练谭河里死过的

三只沉船、四辆中巴

无数条人命而来的

我是顶替大岭山洼处被枪毙的

强奸犯、杀人犯而来的

我不过是石榴树下瓦罐的

最小儿子。是夏天桑葚

流出多余的汁液

是寡妇门前，指鹿为马的流言

是父亲坟头

久久不肯跪下的逆子

六岁那年，因为南方来的木匠

和江西的篾匠

我学会在丛林里盗木生火

在祠堂的牌位前

我用血淋淋的刀子，割自己的懦弱和胆小

割夕阳拖在山坡上的尾巴

割生产队长门前泛着荤腥的猪大肠

十岁时，我恍惚听到鸿六在

山野清唱，在肚子里

掏发报机，在自己冤死的墓地哭泣

十七岁，我开始爱，拼命的爱

在寺院墙壁上

刻满一个人的名字

趁着出家前，我要好好爱上一回

然后让佛庇佑她，嫁给一个好男人

二十岁，我迷恋上自己的孤独

从湖边经过的人，都喊我

小哑巴或者傻子，也有人叫我肖申克和敲钟人

我固执的认为，我的三十岁

就是黄梅村的三十岁

它也必将随我的姓氏，做我心里拨亮的

灯芯，做我骨子里午夜的琴弦

三十六岁的父亲节，我替一个儿子

忏悔，我又有着作为父亲的

另外一种忏悔。作为父亲或者儿子

都将逐渐远离。面对灯草的背叛

我还是原来那个抱着木鱼、背着戒律的

和尚幼童吗？

母亲在昏暗的黄梅村，数黄豆

数我半生遭过的劫数

数香樟多余的枝干，第几次站在我的屋顶？

数父亲烂在坟地的骨头

白花花的，像深秋被扯痛的棉花

备注：

①地名，安庆市宜秀区。

2016.6.19

2号作品：怀念葡萄

这一生，可以不去大泽山

但不能不尝大泽山的葡萄

闲的时候便会莫名想家

想念搪瓷小碗里盛的小粒果实

月光好的时候，母亲跪在井台边捶洗衣裳

父亲蹲在门外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旱烟

葡萄架下，一直狸花猫刚刚睡醒

跌跌撞撞跑来的，是我的童年

我不擅长抽刀断水，现如今

一张车票，一个归期，一千多里风尘

我始终拔不出深陷异乡的半只脚掌

中秋，一个人去车站等人

不清楚车次，不知道姓名

但终究会有人从远方来，带着故乡

3号作品：停 电

浓云密布，电闪雷鸣

仿佛十万天兵，齐刷刷站立村头

父亲居住的村庄，一间黑屋里

有哭声与天连接

雷电把天照亮，也能把大地照亮

密集的雨怎么看怎么像天梯

父亲驾着马车，正在驶离自己

这一夜，父亲居住的村庄

黑的喘不过气来

父亲活着时从茶马古道上驮回来的电灯

又暂时离开了村庄：

是送父亲去了吗？如果是这样

又送父亲去了哪里？

怎么父亲，你今晚睡得如此的深

把鼾声都给忘了打了

这夜啊，除了檐口的滴水之声

沉得，如父亲的身子骨一样

4号作品：敖云达来篝火祝颂辞

长生天

此时此刻我们把火点起来

向您传递我们虔诚的祝福

无论鄂尔多斯人还是鄂尔多斯以外的人

我们都是诗人

我们用诗和歌向您传递我们的祝福

风啊风啊风啊风

东边的风西边的风南边的风北边的风轻轻地从东西南北过来吧不要太猛不要太烈只要你轻轻地妥妥地把我们的篝火照顾好让它适当地红适当地艳让它的火焰正好适合我们今晚的盛宴我们是诗歌那达慕的诗人们今晚来此领受长生天祝福的诗人们都是好诗人祝福他们！

火啊火啊火啊火

烧起来吧烧起来吧让他们的情绪跟着你烧跟着你狂跟着你疯跟着你玩但不要烧到他们的肉他们的脸不要烧到他们的胡子他们的头发不要让他们最后扑到你的怀里不要让他们从文字中走出把他们烧到他们的文字里吧！　

巴巴啦啦哇哇哇哇轰，轰，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巴巴啦啦哇哇哇哇轰，轰，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长生天

今晚月色正好雨点也没落下风也不大天也不冷狗也不叫猫也不跳狐狸沉默了

今晚月色正好雨点也没落下风也不大天也不冷神也来了仙也来了世界都来了

让我们把火点起来

月亮下来吧，星星下来吧，空中飞的地上跑的田野长的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来吧锣鼓来吧马头琴来吧歌喉来吧口哨来吧你的腰肢扭起来吧你的双脚跺起来吧李白来吧杜甫来吧苏东坡来吧庞德来吧艾略特来吧李清照来吧萨福来吧阿赫玛托娃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5号作品：北方的书写者（外一首）

北方的书写者

我要用写下《山海经》的方式

写到一座山　仿佛向着深渊的坠落

山上的一座塔　落过很多鸟的尖尖的塔顶

它的原始的鸽灰色　我写下比冬天

更严峻的静默和消沉　写下塔尖上

孤独的传教士和受他指派的人

每五年都要清理一次的

鸟粪　灰尘和星星的碎屑

我甚至要写下整个北方

在四周的山被削平之后

在高楼和巨大的烟囱比山更加壮观之后

在一条河流　三条河流　九条河流

像下水道一样被安顿在城市深处以后

我要写下整个北方仿佛向着深渊里的坠落

以及用它广阔而略含慵倦的翅膀与爱

紧紧捆绑着坠落而不计较死也不计较生的

仿佛坠落一般奋不顾身的飞翔

北方那些蓝色的湖泊

越过黄沙万里　山岭万重

就能见到那些蓝色的湖泊

那是星星点灯的地方

每天都在等待夜幕降临

那些只有北方才有的不知来历的石头

在湖边像星座一样分布　仿佛星星的遗骸

等着湖泊里的星星点灯之后

他们将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面面相觑　

不由分说偷偷哭泣一番

我相信那些湖泊同样也在等待我的到来

等待我不是乘着飞行器　而是一个人徒步而来

不是青年时代就来　而是走了一辈子路

在老得快要走不动的时候才蹒跚而来

北方蓝色湖泊里那些星星点亮的灯多么寂寞

湖边那些星座一样的巨石多么寂寞

它们一直等待我的到来　等待我进入垂暮晚境

哪儿也去不了　只好把岸边的灯

和那些在巨石心脏上沉睡已久的星星

一同点亮

6号作品：减法

雨水淹没我的城市

雷电笼罩的楼房总让我

想到一个男人在雨中关窗的动作

暴雨、警报、紧闭门窗、与世隔绝

我开始删掉手机中的联系人

第一个删掉的是一位董事长

他的壮阳酒正大张旗鼓地上市

第二个删掉的是一位广告商，

他在酒会上说，他曾经也是位诗人

第三个删掉的是一位童星的妈妈

那孩子的笑脸比成年人更迷茫

据说人的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

我只想在每个城市保留一个朋友

一千多个电话，我删掉了900个

已经离去的亲人，有时半夜醒来我还会拨号

电话的那头是一些陌生的男人和女人

死去多年的妹妹，她的QQ我一直没有删除

电视里的主持人拿着话筒焦急地报警

每个街区都有人正在失踪

殡仪馆王主任的电话

我考虑再三，决定保留

7号作品：乌鸦来信（选2）

听我叫声便是读信

等候是我披风

我敷用憎恶

我饮用诅咒

我不忍

打翻瓶子喝水

我曾经给狐狸施舍过一首歌

一块肉

乌鸦煎药

幽谷二两

解暑，化湿，理气和胃

蛙声二十五克

专治，胸脘闷胀，恶心呕吐

星光三钱

止渴，明目

苍凉一公斤煮沸

可做煎药之水

8号作品：念头

当夜色圣旨般孤独，群星把一些事物

内心的光线拉直，再赋予种族分歧一样的

音符，世界便有了雕塑和纪念

隐匿中的暴力和纷争，不是流星

也不是带有声调的咒语。一片废墟

与光同尘，逻辑与智慧，在荒谬的秩序中

没有胜利可言。你看，难民营绝望的

眼泪，同样流淌在黄河的内心

这些无助或粗粝的事物，各有表述

在这个悲中藏忧的时代，他们的心灵

已彻底断绝了重生的念头，不再

与悲伤相互照应，也不与自己互道珍重

一个光阴多余的季节，有了铁的状态

却丢失了一个安静的夜晚

9号作品：起义者

一  原世

是的，这里的火像水一样多和无处不在

单独燃烧土、街道、种菜的田

村庄如同雕塑

贫穷的人离开家，去另一个家

或者在路上辗转反侧

是的，我也在路上

我看到和我一样的年轻人都在奔跑

在许多地方之间相互逃窜

为了爱情和被人铭记而背地攻击

每天都有新任的皇帝和乞丐倒地而亡

阳光和水被继任的胜利者占领

留下黑夜给失败者，给顺从者

给看破红尘的人，给我

二  初沌

是的，给了我

给我的还有厚重的衣服、面具、枷锁和刀

然后流放各个城市，模仿爱情

模仿高贵的人，模仿庄严地游走

从一端到另一端

路过站立一排的布施者，散播流言

尔后，投入他们的怀抱，乞食

是的，我不想这样活着

像发霉的角落，像肃立的石

像持续的救赎，像慌不择路的冷

统治者就在身后，手持教条

可以跪地或终生为奴，可以一无所有地死

但是也可以跟从起义转身

如华丽的屋顶突然溃崩

三  游集

是的，我必须要起义了

为了粮食和水

为了自由地呼吸空气

为了推开挡路的石

为了爱的女人

为了像统治者一样，高高在上，手持教条

我拿起武器，号召起义

是的，没有大张旗鼓，游说和收买

尽管如此

也来了农民、工匠、乞者，深受同情的人

还有倒戈的将军

因碰撞而迸裂的铁、战车、木头、草原的马

后来，一路向北，绕开城市，点火出发

四  战殇

是的，从出发并且胜利地返回

路上必须经过战场，经过死去的尸体

经过坟茔状如树形的草

以及不期而遇的背叛、谎言，匿名的鼓

但是，战斗必须要开始了

麻木的虫蚁和看客已经排队站好

是的，可以开始了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口号

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

倒地的人也面带微笑

就像一个孩子理所当然地离家出走

甚至没有硝烟，还能发现花朵

一切竟然如常，如春天刚来

五  败死

是的，我的弟兄被杀死了

过了今天，我也会死

饿死，滴水不进或者等待刽子手的行刑

我的名字和起草宣言的笔也将被收走

蒙上双眼，再次走回黑夜

走回胜利者圈划的路

是的，这里不属于我了，但也不属于别人

不属于统治者

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棵树，一个海洋

犹如途径此地的风和岩石

我宁愿死于枪炮、刀剑，各种屠杀

也绝不死于时间、诅咒，没有爱的痛苦

六 回生

是的，如果我不死，现在已经老了

像风干的鹰，不关心天空和流亡的喙

我也不关心别人

我只要一所房子存放火种

存放书，存放只言片语

并在第九个门口

一张脸将作为画像放大数倍悬挂于墙

是的，死者在死者的世界仍然活着

活于黑如白昼的夜

当失败者再次开口说话，当规则不能赦免

我，第十批起义者宣誓：

要么生，要么骑马战斗，死于黎明

以自由的名义

以手为剑，以梦为船

10号作品：如果有一个日子值得写诗

如果有一个日子值得写诗

不是小满也不是大雪

我把这首诗写给父亲

父亲就大于了四季

父亲，是知青

父亲的十八岁坐着秋凉里的马车

走一条白尘山路

父亲的十八岁抱着露出破棉絮的被子

父亲的十八岁穿着领口残缺的白衬衣

父亲的十八岁

上衣口袋别着一支城市的钢笔

父亲，是木匠

父亲有一个帆布口袋里装满了斧凿

父亲在杨木家具上画松树和白鹤

父亲把门窗涂成河流的颜色

父亲用双手开路，把五个孩子和村里的妻子带回了城市

命运一次次剥夺了父亲的言笑

父亲在城市与乡村的凄风苦雨里

变得沉默寡言

父亲已经那么苍老了！这像一个突然的发现

对人世，他不再过多奢望

他没有力气提起那些生锈的大锯了

他怀念那些被他征服的白杨

他在薄酒之后总是说一句

那时候年轻

父亲，是捧着我的书流泪的人

父亲，是抽屉里锁着我童年的奖品的人

父亲，是越来越让我担心的人

父亲，是越来越让我愧疚的人

父亲啊，我在今天才想起来给你写诗

却找不到一张你单独的照片

我甚至不敢再写下去

我明明知道根本无法报答

你穷其一生给了我一座

巍峨的青山

如果有一个日子值得写诗

不是小满也不是大雪

我把这首诗写给父亲

父亲就大于了四季

11号作品：直到病后

直到病后

他才与时光一起慢下来

不再滔滔不休地谈论生意、应酬

走路慢三步

说话慢半拍，喝茶慢悠悠

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嘱他全权处理

关掉手机，听取医生建议

与病友谈天说地，与亲人一起吃饭

直接怠慢了烟酒和一场接一场的饭局

用慢火煮中药，质地沉重的先下

质地轻薄的后放

日复一日,慢慢把深的伤害煨浅

把痛的感觉熬化，变淡，再变淡

从一个形色匆匆的商人

蜕成一个慢悠悠的闲人

输液过后，病房里

跟病友喝茶下棋

或者，嗑着瓜子，侃着《水浒》、《三国》

12号作品：我们：甘南季相

诗是父亲，是母亲

是蒲公英一样被风吹散的姐妹

是母亲去了的那个世界

是兄弟坟头的野花，寂寞地开

——题记

1

神灵像人类那样冥想了一冬

清明前后，就让土壤开始苏醒

也让阴山上的残雪

无限眷恋着高处，又不得不回到河里

2

那些冰，被春风一一搬走

消失在洮水里

我们：一群被春雷惊醒的游鱼

想找到前世爱过恨过的另一半

3

秃顶的神学家走出他的山谷

那庙宇的建造者已安然睡去

只有雪域的阳光普照着万物

使那些消失了的，重新孕育出奇迹

4

山上出现了神祇

他们来自遥远的异域

湖边诞生了白塔

加快了时间流逝的速度

5

欢喜佛的子孙们

睁开了慵懒惺忪的眼睛

那些坚守故地的山神

也开始舒展他们僵硬的躯体

6

雪山的融水肯定是血性的

但却阴性地流远了

那四月的雪崩肯定是轰轰烈烈的

但在此时却酝酿着静寂

7

山上，神一指点，就长出各种奇异花草

河里，晚风鼓荡，会游来大群神秘生物

它们都发声，都喧嚣，都欢乐

总让人忐忑不安，又心怀感恩

8

当死者种植并修剪过的柏树

漫山遍野高贵挺拔的时候

某座村庄已开始拓展她的疆域

日渐成为理想中的城镇的样子

9

先人巡视并劳作过的土地，又肥沃了一年

山上森林中的阳光，还是那么多

我们回到山下时，天已经黑了

人人都说我们身上有土地下长眠人的寂寞

10

那被春风吹醒的大地，未来得及骚动

我们的今世，就被翻到最后一页

人如野草，生也寂寞，爱也寂寞

在这红尘：被人骨笛吹醒的大地

11

赤身裸体的甘南，贫穷的甘南

我们爱你——如饥似渴的甘南

我们爱你高悬的乳房：日和月

神秘而温热的子宫里骚动的甘南

12

从宁静的雪山到消失的海子

天哪，正在穿越的土地是多么广阔

在这样的惊叹中

我们还是暴露了深藏于心的秘密

13

阿尼玛卿山神还未来得及

拜访被格萨尔王赞美过的太阳

湖泊里的仙女

就穿上了绿度母用荷叶缝制的裙裳

14

若我们像蝼蚁一样生活于草底

将能目睹圣僧的袈裟也无法遮蔽的日出

若我们集体长睡在地底下

也能聆听到那种源自大地深处的的清吟

15

在夜里，大地上也出现群星

焰火那样使劲地燃烧

天空里，则飘满白色的莲花

温柔，智慧，又悲悯

16

看起来是些自由的肢体

在渴求中裸露于向阳的山地

不知是什么力量成就了这些红桦

胜过海底的珊瑚，和传唱中的菩提

17

我们看见阳光水一样流在大街上

流在我们渴望新生的心上

好过一河破碎的黄金

好过四川姑娘小红半掩半开的乳房

18

只要有花朵，静静地开放

山谷里就不会显得那么荒凉

只要小红姑娘静静地待在身边

我们就会迷醉于这午后的阳光

19

再多的雨水，也带不走草原上的守护神

他们安详地逡巡在各自的领地

有时幻化为长虹，有时变身为彩霞

有时，就是我们身边这个闭目养神的老人

20

头发，就是一地青稞正在拔节

女人，就是黄色土地使万物生长

好多年后我们才明白这一点

才明白我们始终生活在情欲的故乡

21

深夏之后，田野里

青稞成熟的速度快起来

黄金打造的日子越来越珍贵

亡者的预言，也化为秋果一枚

22

阴雨天，雨水和往年一样多

从房檐上一滴一滴地坠下来

坠下来，在我们心里

汇成了深绿色的湖泊

23

苏鲁花凋谢了

从南面的草地到北方的高原

黄蜂在山梁上飞来飞去

新生的羊羔感受到土地深处的沉寂

24

我们手持火把上了高山

祭祀山神的夜晚

那些山顶的积雪

被来自人间的光芒照亮

25

秋风吹熄子夜灯火

夜行人在高岗之上，突然感到迷茫

去岁暗生的野菊花

低垂着金银首饰，安睡在寂寂山梁

26

岁月不是金子

也不是银子

那里面可以取出

我们经年存留的东西

27

在古代

一碗糌粑就能救活一条人命

现在哪

一桌盛筵，就能毁掉我们的一生

28

我们起身前往郎木寺的那天

听说外香寺的喇嘛旦增

圆寂在返乡的路上

他的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月光

29

山前的女子，远离了佛堂里的酥油灯

山后的女子，驻留在圆月映照的湖边

人们说她们是藏地的白桦，高山的雪莲

你我他，都将是为她们坐地修行的灯盏

30

诗是父亲，是母亲

是蒲公英一样被风吹散的姐妹

是母亲去了的那个世界

是兄弟坟头的野花，寂寞地开

31

我们终会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我想：我们都厌倦了

这秋风翻动下的无穷无尽的日子

32

过去的某个时间

一个男人正在离开一个女人

而今我清醒过来

却又做着一截又一截噩梦

33

像鱼一样游走的

是心上的姑娘

像恨一样凝固的

是爱情的时光

34

慢慢地，碧石上的苔藓变成碧石

我们经历的日子变成一片密林

孩子们也将变成草丛里的旱獭

田野里的兄弟姐妹变成四季的风

35

我们坐在牛车上

要经过桑多河

赶车的老人

他浑浊之眼里暗藏着风雪

36

轻的枯枝，聋的硬土

更冷漠的：藏地北风

经历过那么多盛极又衰的朝代

冬天啊，你要吹响我们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