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生活的重心不在这里。
这里没有磁场，
这里的生物及其环境的存在，
也构不成镜头中的风景。
我的信步更不是来自闲庭。

轻浮的芦苇、蒹葭和柳枝，
不等白居易《赋得古原草》的
颔联首个词到来就提前收割。
天空和大地裸露出来，
纷纷向消瘦的河水坦白。

草莓正在压缩冬天，
舌尖上雀跃的味蕾从未冬眠。
生于水、寒于水的冰雪，
闪着逼仄的白银的光，
萎缩在河水的日光南岸。

百草的血泪在轮回中枯干，
园子里的风褪去那抹香。
明镜中半百的光阴，
一点点抽去青丝和朱颜。
心则恪守天平两端的昼与夜。

远走高飞的鲤鱼，
把道道鱼尾纹留在冬日河岸。
人生的勇气从何而来？
从桑梓地到远方，
马蹄鼓舞暖阳漫溢的心肺。

这条河岸支撑的路，
人烟和鸟迹并重。
寂静突破繁华或荒凉的窗纸，
漫游酷似雪夜手打的灯笼，
时光的碟片一路倒转……


（二）
这是一头执着的牛面对大地——
在霜雪中反刍露珠、
在干草中反刍青草的玄机。
还有多少苦涩的账本，
没有在催促干果坠落的风中，
付诸于颈椎般疼痛的水流？

太阳像往日一样来临，
把人生分为柠檬吹拂的上午、
红茶俘获的下午。
它掌心的蜡烛和脚下的火炉，
不停地堕泪、温酒，
被故园的漫游者呼做暖阳。

沙洲或小岛上的剑麻和塔松，
为谁而把心肠变得坚硬，
锁定并反衬寒鸦虚席的白雪。
扎根的沃土只需一抔，
永远甘当这豫中西平原上，
青青子衿的小麦的知音。

洛河在水鸭干瘪的腹下、
白鹭膨胀的双翼掠过的阴影下，
沾染着阳光的胭脂，
一脉相传着黄河的谣曲，
漾动在琵琶横放的丝弦中，
百米外仍然是淙淙不已。

《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
普鲁斯特在月亮的背面，
用法语朗诵着经文般的心血。
不是马驹而是水晶的文字，
吞噬着冬眠的时针，
更多的蛙跳捕捉着藕丝……


（三）
冬日宁静凄美的河岸，
端居小城故事之南。
迎着稀疏如脱发的阳光，
——我来过，
且听风吟：
唐人五言绝句。

行道树上的彩灯，
路口的远红外线测温仪，
将温馨赋予大地，
把新冠病毒拒之于千万里之外。
蜗居者和浪游者，
统一按河水的流速越冬。

白菜的白，
衬托红棉袄的红。
洞箫的箫，
照顾竹林七贤的竹林。
抖音中新出炉的返乡短视频，
染红点赞的手。

我逃离书房，
怕一人多高的书柜倾斜、
书生气压过人间烟火气。
只要河岸在，
灵魂出窍也无妨，
权当俗子的逍遥游。

寒枝被惊鸿捡起，
野火无迹；
麦芽将残雪裹入梦里，
春风十里。
我来过——
不带走葡萄的光景一息。


（四）
如果用沙画的手，
抹去这些金色、红色的灯光，
河岸的冬夜将归属于旷古。
一个漫游者的来去，
一如河流在大地的来去、
月亮在夜空的来去。

找不到人字形的雁阵，
也找不到一字形的雁阵，
她们早已在夕阳下飞过苍山，
不会把倩影留给冬夜，
留给傻乎乎的寒风，
留给把红豆抛进火炉的洛神。

像卯榫楔入雕梁和画栋，
冬夜巍峨的圣殿正在竣工。
我无法深入鸬鹚的梦境、
河狸与河虾的梦境。
甚至因为一场场雾霾，
难以深入鹅毛和大雪的梦境。

我不会比白天收获更多。
冬夜的枯寂和贫瘠，
催生天上的街市。
菠菜和桔子、
珍珠和水晶，
被星光摆进翻阅的书籍的温床。

河水不舍昼夜。
从七公里外的首阳驿，
蹿出来一匹枣红色的驿马，
将冬夜的河岸孕育的明信片，
透露的刀耕火种的年景，
向着日出的海豚传递。


（五）
站在漆黑、寒冷的夜空下，
聆听这混沌的洛河水，
流经我定居半个世纪的北方内陆小城，
心灵产生一种幻觉：
河岸因为漫游者的探寻，
而蜿蜒。

繁华属于超市，
属于火锅店，
属于不打烊的电竞和酒吧。
冬夜河岸只是繁华后面的小数点，
支撑起除不尽的风流，
在这寸土寸金的时空挥洒。

连满月的星空，
都在冰封的大地上空流淌。
河流奔赴入海的速度，
让我逐步认清时光有限的长度。
我把充满暖气的床铺，
隔着窗台抛进睡眠的牢笼。

梅花藏在雪花的怀抱，
“肌理细腻——
骨肉匀。”
我的人生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
马蹄踏破青石只剩瀚海。
踏雪寻梅同样需要时光的恩赐……

还需要一块冬夜带疤的磨刀石。
打磨四季风的长剑，
打磨一个又一个十年。
洛水河边的青烟，
饱蘸着人间的白露，
在竹子和柿子的气色中晕染。


（六）
风的孤独，
再次流露孤独的风。
所谓的孤独，
只是风声从河水的流淌声中，
分离。
我和风趁机交换“孤独”一词。

俗话说的散步，
我称为心灵的漫游，
像飘落在盐碱地的蒲公英。
我的掌心，
还应该秉承一根蜡烛，
照亮冬虫回窠的路。

茫然四顾。
口罩带来的呼吸，
遮挡不住一条河水的脉动。
旧年最后一轮满月，
挣脱元代马致远的枯藤，
让夜空显现更多的澄清。

圣洁的时空，
空出打酱油的时间。
对于跳跃的鲤鱼来说，
龙门何处重建？
对于焚香的红袖而言，
蓝桥何时重现？

初雪来过多日，
我是雪后的遗民。
我那经雪淬火的长剑呢？
我那雪耻的青春呢？
在下一场鹅毛大雪席卷昼夜之前，
我会重新回到漫游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