铧开汉上满园春
作者:南峰 2024年02月28日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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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市汉南区是座年轻的城市,《春铧集》的作者李银清是一位年青的诗人。我与他素未谋面,仅凭诗集中扑面而来的春风、光彩夺目的锐气猜测而已。集子按诗体形式编排,无法从整体上区隔题材内容,仔细看了几遍,觉得除通常的应时应事、游览采风之作外,还有许多即兴之作,有着陌生而熟悉的面孔,这里择要点评如下。
一是深沉的故土眷念。
重山入望远无涯,车绕悬岩云路爬。
昼夜颠簸黄水吐,只缘终点有穷家。(《归途》)
这个“穷”字触发了读者的思绪。“谁不说俺家乡好”?诗人竟然不忘自己家里“穷”!我们想起了伟人的一句话:穷则思变!不变,旧日的汉南农场能成为繁荣的街区吗?其实,作者的家在仙桃农村,在西流河,在岛口(我琢磨应为“倒口”),那里比汉南更穷,但在诗人的记忆中也是美好的,《一剪梅·故乡岛口》是这样写的:
沔邑湖乡有我家。驳岸犹崖,藤蔓浮瓜。门前河柳映朝霞。霞染苍葭,葭拥荷花。 村口晚间景更佳。月挂枝桠,人话桑麻。江湖游子二胡拉。情系天涯,梦系天涯。
但美景中也有遗憾,地方建设工程质量问题、工业化带来的环保问题,这些都是诗人念兹在兹不能忘怀的。即使负面的问题他也敢写,如《满江红·仙桃岛口大桥塌后重建》:
河上蛮弓,几遭劫、几留悲迹。古渡口、津梁重架,画添朱笔。碧水波心安砥柱,钢筋铁骨浇龙脊。剪彩时、柳岸赏霓虹,巍然立。 思昔日,疏材质;无设备,拼人力。看当今建设,机车云集。撼地挖机长出手,捎云吊臂高飞翼。加油门、为改旧容颜,鸣长笛。
再如西流河的污染:
古渡悠悠通大江,幽篁岸柳说风光。
鸭头水暖桃花闹,鳞尾日浮霞影香。
犁浪帆船耕梦雨,浣纱玉女照眉妆。
而今萍草欺河蚌,谁唤清波回故乡?(《西流河记忆》)
诗人对故土的眷念是多情的,更是深沉的,是一颗赤子之心,与一味的莺歌燕舞有着显著的区别。
二是可贵的苍生牵挂。收录在诗集中的第一首诗是《访江夏赤壁》:
不为苍生为帝王,牛羊松石议周郎。
呕心沥血掏肝胆,至尾从头属白忙。
初读时没引起笔者的注意,再读才发现这是经过作者深思熟虑与精心选择的,不然何以放在卷首?作者借不识人性的“牛羊松石”之口来议论周郎,批评他纵然“呕心沥血掏肝胆”为帝王效力,但难挽吴越颓势,终究被曹魏一统天下,落得个“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结局,不是“至尾从头属白忙”又是什么?不难看出这是在告诫人们:只有一心为民,牵挂百姓,方能留下永照汗青的美名。
这种句子在集子中比比皆是,如:“心事浩茫忧赤县,险津路口哭民生”(《庐山大礼堂读彭老总万言书》);“不知曾否思量过,多少苍生温饱难”(《思量否》)。更有通篇写基层民众的,如《风怒》:
天公何怒始三更?工地寒棚魂梦惊。
一夜拍醒房顶瓦,铁皮吆喝到天明。
再如《减字木兰花·留守妇》:
打工背井,又是经年疏见影。掀幔张望,依旧无言独进房。 梦君太冷,轻手添衾防冻醒。离苦难忘,期盼归来相守长。
当然不只有同情与牵挂,也有礼赞与颂扬,这里诗人的平民情怀提升华到新的高度。如《木工礼赞》:
技乐陶陶无古今,江湖朗朗路云深。
造梁点赞斫轮手,把锯似拉阿炳琴。
目辨松槐知物性,墨行规矩正风襟。
灵魂增重情增色,寂寞花开自匠心。
三是淡定的文人志趣。诗人不必正襟危坐,不必四平八稳,可以才华横溢,可以风流倜傥。作者志趣广泛,阅历丰富,视野开阔,诗外的功夫打下得牢固坚实。他梦想成为一名诗人:“白鹤闲云犹示我,追寻太守做诗狂。”(《几游云龙山首谒东坡石床》)他是一名丝竹爱好者:“琴趣投缘入竹林,林泉流韵写冰心。”(《琴趣》)他又是集邮爱好者:“酷暑严冬,淘封觅片,没少旁人笑我癫。逢年毕,见新邮图稿,满嘴馋涎。”(《沁园春·邮迷》)他时时刻刻保留着一颗童心,保留着一份好奇,善于发现每一粒诗歌的种子,如《孙子乘飞机随母出游归来》:
观海游原黄口儿,眼中万物是稀奇。
飞机驮我应蛮累:要给飞机换电池。
志趣与爱好关乎人品,而风骨是人品的外在表现。歌咏言诗咏志的道理也就在这里。从《胡杨赞》这首诗中,我们可以洞察作者的胸怀:
不生媚骨不奴颜,世态炎凉视等闲。
魂魄三千年不倒,无私肝胆克时艰。
在表现形式方面,也有三点值得一提。
首先是谋篇求新求异。竹子自古以来以君子身份名列岁寒三友,它的形象历来是正面的,在诗词中营造出的物象早已定型,而作者却反其道而吟之:
犊角穿崖势夺魁,人称君子却贪肥。
闻风叩首身频抖,着雪折腰魂顿飞。
虽说生前操有节,岂知涉世竟无菲。
风光剑气浑然去,枭首遭刀剐碧衣。(《叹竹》)
作者笔下的竹子在权势面前,低三下四,俯首帖耳,锐气全无,到头来仍被“枭首遭刀剐碧衣”,诗人只能作仰天一叹!
又如《鹧鸪天·读大足圣寿寺石刻》也是求新求异一例。词前有小序,交代制作原委:大足圣寿寺石刻载:山民奚成凤所养之鸡觅食进入佛堂,碰翻灯盏,大殿弄污,神龛受辱,住持赵智凤法师遂言:“杀鸡食蛋者乃伤生大罪,死后当下地狱!”且下令在“刀船地狱”组雕中加入奚氏养鸡系列。法师本意是告诫信徒养鸡有罪,不可效尤。估计参拜者大多认可,至少不会去质疑。而诗人却突生遐想,反其道而吟之。作者在讥讽法师之后,反过来感谢他,不然,奚女美貌怎能长留于世!
再如《咏筷子》一律:
退却战场龙逊虾,休兵系马宿天涯。
出征汤海甄狼毒,破阵鸿门识虎牙。
山岳炎凉哥俩笑,琴心缱绻桨双划。
耻同抹布爱油水,洁媲瑶池莲藕花。
首联写被称之为龙种的竹子一旦失去了用武之地,就只能作系马竹桩,埋没在荒野之中。然而也有偶尔被小材大用做成筷子的。诗人正是觉察并抓住这一点,来个小题大做。小竹之大用如何?既能“出征汤海”、“破阵鸿门”,又可山岳同炎凉、琴心共缱绻,还耻与抹布为伍,乐于藕花媲洁。一双筷子竟然被诗人演绎得绘声绘色,气象万千,非有求新求异之功力能就乎?
其次是裁词精准独到。所谓裁词,按周啸天的说法就是语言材料的运用问题。这里只举动词、形容词的运用为例。有专家称,诗中当少用动词,其理由是有动词在,必然构成现代汉语的主谓结构,落入平庸直白的窠臼,并举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为例,说明无一动词形容词,却人事物全在,色声像俱明。然而情况并不尽然。就银清诗词而言,动词形容词运用就很准确传神,特别是他对词类活用的种种手法娴熟于心,给笔者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们举《匠手·倒尾八字和友人<田园乐>》为例:
一世江湖叠嶂稠,墨绳利器镂春秋。
斧征丑陋蛮弯去,锯掉时光热汗流。
长尺细量燃岁月,小材大用派王侯。
木听匠手翻云浪,佛座神龛帝有求。
“锯掉时光”是词语的异质冲撞(刘庆霖语),也就是通感用法;“燃岁月”“派王侯”是使动用法。再如《咏筷子》中“识”是拟人用法,“耻”“洁”是意动用法。“荡舟摘景缚湖色,上岛同凫沐野阳”(《秋访洪湖》),“动叶三分堪济世,取枝一丈足平疆”(《国税吟》),“墙角罐坛屯岁月,灶台锅碗诉沧桑”(《记忆为证》),这些句子都很耐咀嚼,究其原因就在于动词用得有滋有味。
第三是成章绚丽多姿。先看《沁园春•观襄阳古隆中三顾堂遐思》:
邀一婵娟,携二弟兄,三顾草堂。想峰峦四起,涓涓流水;山花五艳,冉冉初阳。六路清风,七情砺志,八月珠英着意香。过南岭,见九亭十景,百步回廊。 不言陇亩耕桑,谋百十茅船借箭忙。笑九雄八霸,飞矛裂盾;七擒六出,击鼓招降。五略韬弓,四蛇护阵,鼎立三分各划疆。刘或许,赖出师二表,一对衷肠。
沁园春属长调,114字,上片四平韵,下片五平韵。上片第四句、下片第三句须以去声字领,以下四言四句,须作扇联,可见制作此作难度之高。然而诗人上阕依次嵌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等数字,下阕又以百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敷衍,造成玉佩回环之响,语言畅达,而且引经据典,举重若轻,一气呵成,功夫十分了得!
再如,《鹧鸪天•改革风吹四十年十阕》,采用联珠体格式,每首首尾相属,立意一脉贯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鹧鸪天词中的三字对,格律规范,用词贴切,发挥得淋漓尽致,如《市井》篇之“麻辣酱,酒茶醺”;《水产》篇之“龟晒壳,鲫翻鳞”;《扶贫》篇之“除旧貌,建新村”;《强军》篇之“人造岛,国强军”;《路网》篇之“铺铁轨,立桥墩”;《反腐》篇之“法制,净乾坤”;等等。无一不是画龙点睛之笔。
像这样洋洋洒洒而又绚丽多姿的篇章还有许多,恕不一一列举。
《读<王胖子的故事>有作》“雪泥鸿爪录艰辛”一句,作者是用来褒扬著名企业管理大师王长春(王胖子)的,我觉得用在
银清先生身上也十分贴切。于是不计效颦之嫌,凑成一律,以结束此文。
雪泥鸿爪录艰辛,走出西流弄墨人。
至坦至诚讴社稷,尽心尽力写黎民。
纵横排阖构思巧,比兴铺陈意象真。
岁月铸成犁一把,铧开汉上满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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