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瑞龙吟•四渡赤水》一阕词，本世纪初创作于军旅，经十余年的“始也简”，“复推敲”的过程，虽不称巨，然终而就章。“四渡赤水”题材用作填词，历览其历如弘，其史犹毅，其载亦远，“无惛惛之事者”，非一日之功可得。今逢甲辰，意在龙年，龙行龘龘，前程朤朤。此调诗意的所赋和韵律所载，旨在铭记辉煌历史、研究经典战例、致力做事知行。宋词是乐府。那么，填词，即吟诗和咏歌。白描不失其质，修饰不失其色，善言不失本义，唯美不失自然，清新不失大气，禀赋不失诗意。故修文观体，精妙变化，咏唱成律，若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唐]李商隐《锦瑟》）以此抚今追昔、文昌九州、华章风行，聚焦新时代，弘扬伟大的长征精神，以新质生产力为发展注入强大动力，万众一心，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深深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支撑，致力建设中国式现代化。

一、词作：

《瑞龙吟•四渡赤水》一阕云：

长江险。横断北上红军，洗兵争点。征尘川与黔滇，在于赤水，依甘据陕。

向风变。三万勇儿闲步，戏三十万。今来笑指长河，石郎早去，还听旧怨。

风啸云倾鸣镝，撤离遵义，星移旗展。环望急流狂涛，风拍惊霰。初来竞渡，应我还摇扇。行难卜、挥戈过遍，陈师方现。渡到仁怀县。问询再渡，茅台照见。何计行川曼。佯渡迫，惊呼收兵东岸。此时算得，望中飞雁。①

二、词格

《瑞龙吟》，调名本意即为敲击铜盘之声如喘龙吟啸，调咏析雨。此调见宋周邦彦《清真集》，入大石调（黄钟商）。《钦定词谱》卷三十七在该词条中记载黄昇《花庵词选》谓此调前两叠属双拽头，（第一叠与第二叠句式字数相同，似一词之两个头，故称双拽头。）入正平调（中吕羽），后一段犯大石调，末四句再到归正平调。《瑞龙吟•四渡赤水》，自[宋]周邦彦《瑞龙吟》（章台路）词可校。此调以周词为此调之典范，亦通行之正体，格律极为严格；此调三叠133字，前两叠各6句三仄韵，后一叠17句九仄韵。若填此调，必须遵从定格。对此，本着“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汉]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之义理，故而创作《瑞龙吟•四渡赤水》一阕，须原声填词、押《词林正韵》，意在保持古音，最大程度感受乐调之韵味，使之跨越时空，在希望的田野里荡漾。

三、诗意

《瑞龙吟•四渡赤水》一阕的创作，背景是发生在1935年1月19日至1935年3月22日期间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央红军长征中，在贵州、四川、云南三省交界的赤水河流域同国军进行的运动战战役。此战是解放军军史中最为经典的战例之一，将熠熠生辉于世界东方，激励中国人民万众一心，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

第一叠（上阕）释析：铺排场景，笔触词调的焦点交待背景

《瑞龙吟》，调名本意即为敲击铜盘之声如瑞龙吟啸，调咏祈雨。加之题写“四渡赤水”这样一曲黄钟大吕，依据调式声情要求，释放着宏大之声、天籁之音、钧天广乐，使词调声情与作品抒发之间的关系相一致。于是序曲必高亢幽远，以致恢宏，赋予大道相闻于铿锵。

“长江险。横断北上红军，洗兵争点”三句。开句采用传统“兴”的写作手法。所谓“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开三句“造境”，开门见山，以直注和点染，运用电影广角镜头扫描定格于“长江险”而停滞。面对长江之峻险，水流之湍急，寒气之逆极，无不考量着中央红军前途命运的抉择。横断北上红军：主旨反映遵义会议决定中央红军跨越长江天险北上，到四川建立根据地的战略意图。此处引用“洗兵”典故：即周武王伐纣行军途中遇大雨，谓之大雨洗刷兵器。引[汉]刘向《说苑•权谋》卷十三载：“武王伐纣，……风霁而乘以大雨，水平地而啬。散宜生又谏曰：‘此其妖欤？’武王曰：‘非也，天洒兵也。’”又，引[唐] 李白《战城南》：“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又，[唐] 岑参《奉和相公发益昌》：“朝登剑阁云随马，夜渡巴江雨洗兵。”此为后面组合的句子而进行铺排而形成画面感，使随着整个场面和情节流动起来。

“征尘川与黔滇，在于赤水，依甘据陕”三句。通过采用绘画白描写作手法，不加烘托，不用渲染敷色，运用朴实凝练文字而准确地勾画，把所写的内容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在韵律方面，同样起到技术上的引导作用。其中“在于赤水”句，为“仄平仄仄”格式，若按照一些流传的旧词谱制定，或第1、3、5字可平可仄，或按参照群多词家填词在某一字句处，找个平均值可平可仄，其声调的节奏变化会影响“依甘据陕”住字句的效能。同时，结句亦是反映四渡赤水的焦点，引[唐] 聂夷中《田家》：“父耕原上田，子劚（zhú）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诗中没有点染，亦未描写人物的穿着和长相特征，通过形成了比较强烈的反差。此调采用同样写作手法，反映中央红军为了北上的战略转移，征战在四川、贵州、云南一线，通过四渡赤水，最终在会宁会师到达了陕北，形成陕甘边格局。

第二叠（中阕）释析：营造氛围，梳理词调的亮点划分层次

此叠与第一叠语句式样的类似，但在音乐的行进中处于“折拽悠悠带汉音”的变奏之中，其调式"一步一态，一态一变"的环绕回荡，应有展现出不同韵味。如此由远及近、由内及外的设置，使不同层次，不同场面的的情景表达上，“词不在大小深浅，贵于移情。……读之皆若身历其境。”（[清] 沈谦撰《填词杂说》）只有这样的造境造思，才能因景生情，依景叙事，推导正意。

“向风变。三万勇儿闲步，戏三十万”三句。此为双拽头开句，采用拈连方式达到互辞作用，在语法上是属于顺势搭配关系。“向风变”一句，上一下二句式。“风变”是本体，“戏”是拈体。“向风变”句，说的是时势和变化，是警醒；“三万勇儿闲步，戏三十万”句，说的是对比和力量，是现实。从字法上，不用生硬字，追求句式“必深加锻炼，字字推敲响亮，歌之妥溜，方为本色语。”（[清]王文华《古今词论》）这样使得前后句达到相互交错、渗透、补充和释放，使得语言逻辑顺畅，达到“词不雕刻，刻则伤气，务在自然”（[元]陆辅《词旨》）之要求。

“今来笑指长河，石郎早去，还听旧怨”三句。采用比拟的写作手法。此语虽似草草，然遵守“文得元气便厚”（ [清]刘熙载《艺概·文概》）之训义，使词眼发挥“神光所聚”之妙，引出词作开阖之变化，所谓“一戟一剑一纵马，一弦一音一别差”是也。填词贵在“要求字面当看唐诗。”（[宋]沈义父《乐府指迷》）当然词家语，包括历史典故也在此列。引[宋]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公元1863年5月，天平天国将领石达开曾在泸州和川黔边境地区五渡赤水，终因没有抢渡大渡河失败被俘投降遇害。对此，有诗云“泪洒九泉怀不得，白云谁望太行山。”同样的地理环境下，同样是渡过赤水河，中央红军却顺利通过。这里运用衬托的语言，体现中央红军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和革命浪漫主义的情怀。

第三叠（下阕）释析：夹叙夹议，反映词调的主体核心内容

填词细腻是写作的一般方法，常常涉及心理、动作，甚至听觉、触觉等方面来进行描写。所谓返璞归真，大道至简，用最简单的描述方式释放核心内容。诸如[宋]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其场面栩栩如生，犹如亲临。唯如此做派，受一命之题，便为撰一笺之言。

“风啸云倾鸣镝，撤离遵义，星移旗展。”此三句为过片。此调为“双拽头”，前两叠实为上阕，到第三叠，才是上阕到下阕的过度，将其称为“换头”。“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元]张炎《词源》卷下）通过上阕铺设和营造，这里才交待“四渡赤水”的重要过程和环节。此三句营造和再现“四渡赤水”战役和面临的战场紧张场面和气氛，风在啸，马在鸣，红旗在招展。如果此调前两叠是“静”，那么，第三叠是“动”。凡文，动静才能激发。“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三国] 王弼《周易·复卦注》)正如[宋] 周敦颐《太极图说》云：“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从整体创作地构思讲，使词作显得丰富、立体、形象、错落有致，具有丰富的画面感。从方法上讲，通过“承”、“转”作用，达到文的气息顺畅。“环望急流狂涛，风拍惊霰”两句，通过环望赤水，呈现“急流狂涛，风拍惊霰”场面，使虚拟描写，与现实存在相一致。

“初来竞渡，应我还摇扇”两句。此作过片语，亦为信守“词中句法，贵平妥精粹。……于好发挥处匆轻放过，自然使人击节”（[清]王又华《古今词话》）之道理。这里主要反映的是一渡赤水的场面和场景。摇扇：悠闲状。此处第二次引[宋]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又，引[唐]李白《寻阳送弟昌峒鄱阳司马作》：“摇扇及于越，水亭风气凉。“这里指娴熟的运筹帷幄能力：即捕捉判断战场信息能力、果敢指挥作战能力和英勇协同执行能力。面对危急关头，通过一渡赤水后，从此，在战略上，中央红军从被动走向主动。

“行难卜、挥戈过遍，陈师方现。渡到仁怀县”三句。行难卜：上一下二句式。卜：《说文•卜部》：“卜，灼剥龟也。象灸龟之形。一曰象龟兆之从（纵）横也”。这里指预测、预料。陈师：陈列军队。引[]明] 郑学醇《吴中丞凯歌四首•其三》：“陈师不用鱼丽阵，横笛空传龙塞音。”“行难卜”，是强调语，衬托出下句“挥戈过遍，陈师方现”的实际应用和操作。并非对棋盘某一棋子所设想的怎样投放和步骤，而是对全盘扑朔迷离的战场形态有更为准确的推演和判断。此三句主要反映的是“二渡赤水”场面和情景。即红军决定暂缓执行北渡长江的计划，突然掉头东进，摆脱国军，于1935年2月18日至21日二渡赤水，重入贵州，奇袭娄山关，再占遵义城。随后清理残余至怀仁县回防遵义。

“问询再渡，茅台照见。何计行川曼”三句。照应上句，竭力发挥“词语互观”（[清]王士祯《花草蒙拾》）的连带作用，使文气贯穿，像晴空灿烂中借来东风翻滚出云朵出来一样。问询：关切地探问。引[明] 程通《送唐孟实还绩溪》：“掀髯一笑临风前，殷勤询问同携手。” 茅台：指今贵州茅台县。反映的是三渡赤水场面和情景。即1935年3月16日，红军从贵州省茅台镇的茅台渡口第三次渡过赤水河，重返古蔺境内。其中“何计行川曼”一句，是连接音律和词语之间的媒介或传达符号。曼：指深远或投放。引[先秦] 屈原《九章》：“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从乐律上讲，此处正是住字之处，亦是由像风流酝藉一般的大石调结声，待向激越高昂的正平调转换；从文字安排上，此为上下句的过渡语，更多起到词句意思递进和语气转换作用。

“佯渡迫，惊呼收兵东岸”两句。这里主要反映的是四渡赤水的场面和情景。作品写此处，从词格音律规制，周邦彦《瑞龙吟》词“归骑晚”（佯渡迫）以下（由第一、二叠的正平调，到第三叠犯大石调）再转入正平调。通俗理解是从此处后音乐进行了再次转换变奏。从填词作法上，内容结构及语气上的转换，要做到配合音乐的节奏。如何理解？如果说“佯渡迫”以前是“放”，那么“佯渡迫”以后是“收”，以此据理拿捏和斟酌好词句的条理就显得十分重要。佯渡：即佯攻是与主攻相对应，采取策略上的主动，以迷惑对方，隐藏真实意图。惊呼：动作词，表示惊呀和惊叹。此为“词眼”，所谓文有眼则活，无眼则滞。“惊呼”衬托“泰然”，反映“泰然”处之一方统率的高超军事指挥艺术和将士们雷厉风行的执行能力。引[宋] 杨万里《瓜州遇风》：“岸人惊呼船欲没，舟人绝叫船复出。”运用书法和绘画动感之法，反映艺术的质感，是活的生命载体。写诗填词亦如此照行，文字单个是固定的，其内涵和外延受时空和载体的约束和限制，但当组合成语句，就天然赋予了一种具有思想性的生命体了。

“此时算得，望中飞雁”两句。算：动作词。即掐算。常以五指十二节，配以天干地支计算。望中：即引颈；伸长脖子观望。飞雁：可谓“飞雁点遥天”。（[宋] 叶梦得《水调歌头• 送八舅朝请》）这里比喻形影无踪。此为结句，是词要首尾相顾要求下的自觉行为，亦是相对最为神采之句。首叠开句之“长江险。横断北上红军”，第三叠结句之“此时算得，望中飞雁”，彼此相呼应，做到既貌合，又神聚。四渡赤水后，红军摆脱了国军的围追堵截，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成功渡过金沙江到了目的地。从词的意境上讲，寓“绵婉中著一二激励语，尤见错综之妙”，（ [清] 沈谦撰《填词杂说》）达到“词尽意不尽”，尤以耐人寻味。

【缀语】《瑞龙吟•四渡赤水》一阕，从词格上讲，无难易之分，只是“双拽头”而已。欲说更难，难就难在为举世波澜壮阔的“四渡赤水”经典战例填词，百余字奈何道之。如果说第一叠、第二叠所用是开，那么，第三叠必须是合；开是宏观句，合是微观句；开，可以信马由绳，奔腾万里；合，细微如著，细线穿针。若如此，唯有诗以咏之，歌以载之，舞以蹈之，其调必按乐而回响，可以纵横捭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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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马同儒著：《三上词话•词谱》卷中，中国书店，第186-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