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坐像
居纳兰性德词三分之一之多的爱情词是其作品精髓,更是纳兰词迷所钟情的词文经典。纳兰性德笔下的爱情凄婉缠绵、悱恻动人。让人难以忘怀的还有纳兰边塞词中的二十七首悼亡词,低回幽怨,情真意苦。咏情风格在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中,大大拔提了一代清词身份,也更叫纳兰性德悼亡词显出开阖层次。
纳兰率真直面出示个人出塞之苦。他在边塞词《清平乐·寒鸿去矣》有道:“寒鸿去矣,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别来几度如玉圭,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纳兰性德以相思开笔,用了一个古诗文常现象征意象塞鸿,递书飘远。说到纳兰性德悼亡词的象征意向,首先要提词人的《临江仙·寒柳》:“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明白可见,纳兰性德此词寒柳意象是作品主脉。他咏物摹写神理,并不徒赋形体。纳兰性德在个人感受到的“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和“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等等词句当中,刻画出那一些婀娜杨柳“寒意”之处,着重于情感抒写,画面将词人复杂凄咽内心感触深曲而又独到传递出来。书写寒柳,字里含情,弦外有音,言之有物,是纳兰性德悼亡之作中上品。纳兰挚友顾贞观评说纳兰词:“容若词有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
纳兰性德人生苦短。扈从侍卫,奔竞劳碌,纳兰有爱时刻,太少时间与爱妻相伴相守,生死暌隔以后,怎不痛悔自己从前的“薄情”?词人所谓“悔薄情”是感人肺腑的痴迷多情。一曲《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有曰:“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纳兰性德这首悼亡词,一字一泪,真情实感,凄婉欲绝道出词人对早故爱妻的无尽哀思。就文本来看,哀悼文属于葬丧文化文学表达。就词艺而论,纳兰性德边塞词中悼亡之作以及爱情词,更是他笔下佳制。正像王国维在他《人间词话》里面称道的:“北宋以后,一人而已”。纳兰性德爱情词主要集约于他新婚以后三年妻子去世之刻。妻亡的沉重打击,使得纳兰性德词一再二、二再三泻流出来哀惋凄楚不尽相思。词人越发心冷,更为落拓无羁。纳兰性德哀悼诚文的述德与哀痛,词意寥廓。词史表明,咏史是以史为托,咏物是以物为寓。咏史咏物落脚之点,都是回归身心思想感情的。纳兰塞上行吟之作同样拥有这一特征。
纳兰性德从21岁到31岁,许多时光马上役行。词作表证,纳兰性德并不是一个普通旅行者,也不是临敌戍边拼命将士,更不是发配塞外流民。块垒郁结的塞上悲感词风,是纳兰塞上词的一贯主题。词人深沉的兴亡之感,是塞上词屡发屡表的个人情感。比如《蝶恋花·出塞》词有:“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这首出塞词慷慨苍凉,由衷表达了词人当时对于兴亡无据的多重感叹。《蝶恋花·出塞》作于康熙二十九年九月纳兰扈驾五台山龙泉关之际。金戈铁马,不息争战,勾起对于历史回顾与人生沉思,平添了词人几多悲凉和不平。毛泽东曾经 对纳兰此词批语:“看出兴亡”。这四个字点出了纳兰性德词篇的深致主旨。 纳兰性德有几首词是书写明代十三陵的。纳兰在陪奉词中借明陵幻化变迁抒发自己兴亡之慨。《好事近》有:“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薄碑题字。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词上片书写明朝皇陵大端已经是繁华零落,断烟哀草,墓碑生薜,前史难辨。下片里面词人唏嘘难禁,不胜叹往。落日斜晖之下的明十三陵已然变成新朝猎场。其中怀藏着一种对于亡明的伤悼意绪。作为清代皇朝新式权贵,纳兰性德何以对前朝遗迹如许伤情呢?还是王国维讲得比较到位:“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身为词人纳兰性德用真诚之心观察和体会动荡世界的前因后怨,如《虞美人》有道:“峰高独石当头起,影落双溪水。马嘶人语各西东,行到断崖无路小桥通。朔鸿过尽归期杳,人向征鞍老。又将丝泪 湿斜阳。回首十三陵树暮云黄。”可以读见,纳兰性德行役之中拥有太多思归而不能的苦情,表达对古今兴亡的多伤感慨:“古江山无定据”。 纳兰性德词中有一味伤怀情绪一直贯穿。并成为独有景语,王国维解释道:“一切景语皆情语”。纳兰性德词景语是一个忧伤旷古的灵魂,哀伤无助。纳兰虽然活在清初康熙盛世,但是当时清代社会似乎已经走到了回光返照最后境况,生性敏感的纳兰性德,领悟到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江河日下,凭吊兴亡同时,纳兰性德的边塞词隐含着对世事的厌倦与幻灭。
词人 《满庭芳》有曰:“堠雪翻鸦,河冰跃马,惊风吹度龙堆。阴磷夜泣,此景总堪悲。待向中宵起舞,无人处,那有村鸡?只应是,金笳暗拍,一样泪沾衣。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复如斯。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 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松花江畔,纳兰仰天孤叹,面对远古战场,放观悲怆大野。以“此景总堪悲”做绾,表道“待向中宵起舞”爱国之心。但是“无人处那有村鸡”一句折转,言表无由以报怀伤。斜阳映照,断碣残碑。年华如水,一去不回。词人叹慨着自己对于功名利禄的幻灭,抒发了个人独有的托古叹志与怅惘情怀。纳兰性德词中的“士之不遇”主题与隐逸情怀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种不遇主题,是词人面对大历史与大情感的一项重要人文主题。
封建社会有志文人总愿意把自身的价值寄于当朝国君,可是一旦他们的有限理想无法实现之刻,便会因此而感叹自我命运不济。这一种特有的自我感伤,便是所谓的士之不遇。历史上司马迁《悲士不遇赋》和董仲舒的《士不遇賦》等等,都是世间文人生不逢时的悲情叹感。纳兰性德的所谓士之不遇,更是拥有其自己特殊人文背景。词人自身深重文化语境与处世,导致了他士之不遇词路的根本生发。回望历史,纳兰性德家族入关之前可以上溯至女真族叶赫部。纳兰家族与清代皇帝属于世家之仇,所以纳兰性德身上悲剧意识更具历史深度。词意成为心悲。顾贞观在《饮水词序》里面讲道:“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其不知所主,如听中宵焚呗。”
纳兰性德的悲是一种淡淡凄迷却侵入骨髓的哀怨。纳兰将自己人生经历和人生感悟转化成词文,因此几乎每一首纳兰性德词都能动人心扉。纳兰性德的士之不遇,还是一种独白封闭式的心理描写。 除了历史与家族背景,纳兰性德身上的士之不遇是两方面的。一方面体现在纳兰性德个人交友的细节上面,最为突出的个人特点是他所交的人“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而词人的身边这一些不肯悦俗之文人,又多为道地江南汉族的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纳兰性德对身边朋友极为真诚, 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所以当时许许多多的名士才子都愿意围绕在纳兰周围,使得纳兰性德京城居所的渌水亭也因当时文人骚客的丛丛雅聚而著名了许多。客观上仿佛也促进了康乾盛世部分文化繁荣。纳兰性德可以和汉族知识分子学习到他所倾慕的汉文化知识,他的身上有着不同一般满洲贵族子弟的宏大理想和高尚人格。
另一方面纳兰性德所为背离了清室社会主流。巨大心理压抑对于纤尘不染的纳兰性德来说,确是一种痛苦折磨,同时也让他拥有了一种特别的隐逸性。士之不遇还是纳兰性德在皇宫深处的生活坎坷与现实存在,所以纳兰性德对于带刀一等待卫的官僚生存“反以为辱”。 梁启超曾经这样评论纳兰性德:“容若小词,直追后主”。纳兰性德的意识形态里面,其悲情意识占极大的份量,渗透进入词里,就形成了顽艳凄清艺术风格乃至形成词人特有的一种游隐意识。其实这种所谓汉文化的“游隐”直接感染了纳兰肉身。纳兰边塞词《南歌子·古戍》叹道:“古戍饥乌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 兴亡命也,岂人为”。此词证明,他对古戍荒城,残灰碧血,龙堆玉帐,金笳深隐,大漠边城等等巨细意向不胜悲慨。在词尾处,纳兰性德更以“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长叹来向往安适,厌于扈驾的个人际遇。从纳兰性德词的字里行间,仿佛直白读到了纳兰性德近乎辛弃疾和陈子龙那样兴亡浩叹的苍凉感。同时也叫人感受到纳兰性德情真意切的士之不遇心态。 纳兰性德词中的士之不遇是具体的和画感的。
比如在纳兰性德三百余首词里面,仅一个愁字就出现了90余次,泪字用了65次,恨字39次。其它悲情字眼:“相思”、“伤心”、“断肠”、“惆怅”、“凄凉”、“憔悴”以及雪月风花,雾雨梦影等等,成为奇特的纳兰性德词的一种审悲现象。纳兰性德并不是刻意矫情作为,而是抒画自然天成的个人之哀。纳兰思归与思人的哀痛是可见而又具体的。由于太痛,所以托梦。在人生与梦的对等前提下,词人总是希冀用梦境取代苦痛人生,所以“酒醒人散得愁多”。纳兰性德边塞词《如梦令》写道:“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翻检一下文学历史就会发现,“男子作闺音”的文学现象在中国诗学领域属于一个普遍而又独特的命题。所谓男子作闺音,也就是男性词文拟作女音,诉闺情,写闺怨,表闺思。作为一式代言体,纳兰性德词中的男子作闺音创作意向,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代言闺情。把自已情感意境幻化成为女性形象的情,以笫一人称表达角色之绪。第二部分是闺音立场。词者个人深入字里行间,用第三人称身份出现。第三部分是作者凌空健在,以全知方位达观演绎闺音。前两部分是以作品角色显出。后一部分是以作者身份交待词情。纳兰词《于中好·雁帖寒云》有曰:“雁帖寒云次第飞,向南犹自怨归迟。谁能瘦马关山道,又道西风扑鬓时。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凭将扫黛窗前月,持向今宵照别离。”这是纳兰又一曲语近情遥,思归隽永的塞外曲作。是词人以一位闺中人身份怀念征夫,深情动人。纳兰性德词和李后主词一样,总带有一种混然天成的华贵气质,纯任性灵,纤尘不染。 在纳兰性德词中,他不仅仅只是处于对方女性角色的身份,如《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以女子口吻控诉男子薄情的境界,表态决绝。他的“男子作闺音”往往投情深居爱人胸怀,犹如《清平乐·寒鸿去矣》一词所唱:“寒鸿去矣,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 朝行未。别来几度如诖,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成梦,凄凉毕竟因谁?”此词上片从心念爱妻落笔,吐诉与爱人分别之后的深入相思。下片,纳兰性德才缓缓表达了男性的自己:巧用一句“落叶成堆”点示自已表现分离的高超时空感受。渲染离情与分别凄苦,词意苍茫,情致宛转。由于贵族血统身份,纳兰性德的扈从位置几乎不需苦争便唾手而来,所以纳兰性德的一生注定是富贵荣华,繁花著锦的。然而也许是造化弄人,纳兰性德对个人身家偏偏“反以为辱”。纳兰性德“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却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王国维概括纳兰的艺术是:“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由于纳兰性德个人品质关系,不屑与人争锋等等原由,纳兰性德总是渴望在公众面前隐逸自我,采用这一种男子作闺音的词创手段,更是隐逸自我的现实软手段,至少在词人心理上得到了一定满足。直观读看纳兰边塞词当中男子作闺音的创作意境,其实更是词人身份的一种特别淡化。在纳兰性德词质的深层,还弥漫着一种独有女性美感。这一种艺术化的女性美感,并不简单留停于表面。在纳兰边塞词作中,可以看到唯美凄苦的心灵感受。词人有时候越是想要淡化词中女性身份,同时摸索潜入一种拟作闺音心声时,所谓“男子作闺音”的艺术境界更会翩然而至。犹如词人《菩萨蛮·三更 雪》当中投情直扮女声女身所表达:“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这是一首拥有独特用典意境的思夫与思妇丽词。“倩魂犹恋桃花月”,三更雪桃花月,一曲春归梦人,如梦难醒的花月时光。让读者模糊了作者在词中身份。又比如,纳兰词《菩萨蛮·问添衣》曰:“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西风呜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这一首词作于爱妻卢氏逝后不久。 词人多情,情深寄爱。身为锦衣郎君更是把闺中花影描绘得细语款款。一触一碰,皆婉约情音。纳兰词中的思妇对于边关远戍亲人精心牵挂,梦间欲碎,莲花钟意。只影离别,西窗剪烛,刚好成为了纳兰性德男子作闺音的真音。希望纳兰性德能在自己拟作闺音的幻世词作中求得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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