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野草气息的牧童

两个孩子在公路边招手

蜷曲的头发，眼睛比寂寞更亮
两个孩子和远处的三座雪山
像天空底处的鱼儿
浩瀚的高原，没有波浪的季节

我们的旅行车匆匆奔走
两个野草气息的牧童
目光把我们推得越来越远
河流是真正的心思
一路陌生的梦和记忆
旅者像沉落进大野的小水洼
呆望着寺院
蓝色的冰闪烁念青唐古拉山巅

人迹罕至
偶尔的白羊从黑夜浮现出
又没入黑夜

雨水和银灯草的拥有者，高处的星
它把生命出租给巨大的时间
两个孩子在荒凉中招手
我们感受到静
看见了没有座位的野鼠
同爪痕相融合的毛色
同我们的旅行服形成反差

接下来依然是空荡荡的道路
还有雪

    藏红花开何处

向东向南的河流，古老的河流
广袤草原上孤独牦牛的季节
云简洁、明亮、立体
像纯粹的现代派们精心塑出的
云的巢穴
是一簇雪莲花的根

天上的高原
纵横的山系被遗弃月亮旁
风力发电机旋转着，徒然的叶片
旋转着，但是它没有醒来
从当雄牧场到怒耸的冈底斯
手持经幡的牧人，马背上的语言
被冰雪埋得很深很深

藏红花开何处？
几只飞鸟如零落的纸片
吠声，狗守护投石器和草色
在天亮时筋疲力竭的女人
将茂盛的汗水浇淋一根松枝上

一万匹白马在月夜行进
无声无息的蹄点，纷飞的鬃
在传扬神话的地方掠过蓝湖
在沉思者额角写下它们的名字
“高原的寒冷”

    漫步者

没有比唐古以南的空洞山野
更适合孤独者漫步的地方了

在戴尖顶帽的八座白塔下
为纳木错谧静的处女水拍照
苍黑的岩石
思想的座位
从城市出逃的野狗像一颗颗流星
擦过冷漠的畜群
然后不为人知地消失
可以同满肩冰雹的长途卡车司机
说一会儿话

凝聚牦牛力气的藏刀
被带到那曲和拉萨的街市
高原的水果和蔬菜是鲜艳的
八角街有酒
然而白雪是生命之后的生命
它覆盖在鲜花的罗布林卡之上
突兀的山岭之上

在藏北无人区
我看到真实的苍茫
隐隐的脚步声起自世界的内心
现代的狼，正在逼近

    山崖上的古堡

吃草的羊挤挤挨挨
杂乱无章的嘴巴，方向一致
执拗地向下
吃草的羊双目在草叶里失明
自己的耳朵，赞赏着吃草的声音

山崖上的古堡
人类黎明时期的遗址
石头用霜雪的手指抚摸季节的脸
高寒的绝域
金甲虫同草的抗争
筑路的人在雪夜举起大地灯火
深入向墙壁以外的区域观察
向河流抛出联系的枝
在大地失去树木的荒野
他们是最高的植物

我常常在平静的风里
听到牦牛犄角长长的啸叫
翅膀，雨水，根
我被动地关联一切
我的额头找不到可休息的地方

    西藏的雪

西藏的雪
包含着河道的秘密
那么多的雪，在冈底斯群山中
在夜的羌塘，从岩石深处的星空
落下来
雪穿过拉萨少女的身体
在一对饱满的乳房上张望时间
水在野茫茫地唱歌

我终于没有去番红花的亚东
路过那曲时，我探索道路的黑暗
牧人在黑毡帽下坐地而睡
冰雹以纷乱的舞蹈敲击着地
正是涨水的季节
如纳木错湖一样的
深不可测的夜
被投石器驱赶的羔羊们
背负冰雹，爬过最后的冰峰
走向天边的大昭寺

远方阴凉的胡桃树下

哭墙下的以色列人埋着头

西藏的雪
展开在荒凉夜空的台座上
人迹罕至
偶尔的白羊从思想浮现出
又没入思想

    关于地热

这里，高温度的喷泉
一棵柠檬树举起的
放肆花簇
地心熔岩溢出白日梦的啤酒沫
寒号鸟来了

不筑巢的寒号鸟
不筑巢，一种新式的活法
摇滚的翅，声嘶力竭的嗓
随随便便的性腺， “自我”在那里
响亮地鼓胀

不覆盖林阴，不生长露水
只有棱角突兀的无所谓
无所谓
无所谓
这是地热，地热得过分

寒号鸟风度翩翩
盛大地出现了

    天葬台的黎明

我爬着那些山岭
我爬着正被沉寂吞噬的时间
在岩石上我发现被铭刻的人
他们背朝着世界
是真正的人
一些要劈开岩层的悲观的斧

雪落满肩头
冷风中的寻找者成为雪雕
一只满身黑夜的乌鸦
在皑皑雪地上辨识着我
它静止不动
在苍白的太阳下同我对峙

它使我看清锈蚀
一些要劈开岩层的悲观的斧

寺院的钟声
五色经幡冲破黄金的屋顶
像累积已久的话
空背的马赶在晨曦前飘起鬃毛
方向
在等待唯一真实的骑手

发出焚烧柏枝的香味
天葬台的天亮了

那么多的未来托付给鹰

    第九个跋涉日

苍黄的鹰坐满白雪和野草
我们在严厉的风声里
回望纳木错湖

第九个跋涉日
天空湛蓝的杯口，漾出
高大的危峰，冰雹，云
守护高原的冷杉依然没醒来
在雪域的黎明，独立的冰峰
同我们相互问路
脚步被无边无际的景观
也被自己所深深困扰

不能更换时装的石块
从壁垒森严的冈底斯那儿
继承来的额角
当我们经过后
它们随即把门户关上

一条河流
运载着漂向无垠处的一页月光
是家园的月光
它在第九天超越了我们
接着遇到的是一只野鹿
盲目乱闯，脊背潮湿
像一颗梦游着摇动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