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金岸上的九个抒情

第一个

我们可以一边行走一边吟唱
浩浩荡荡的黄河水
出青海、经兰州一路向东，奔流而来

它沿贺兰山脉由南向北
在金沙湾鬼斧神工地画了一个大大的S后
穿过青铜峡峡谷进入宁夏五百里平原

秦时的明月依然照在远山、河水、金沙之上
而汉唐的百姓显得有些陈旧
那时的夏川哪会有这鱼米之乡的塞上江南

两千年过去了，它从没失去爱意
清晨的沙枣树与枸杞树一起托起盛大的阳光
赶着牛羊的农民从不会辜负这样的好时光

第二个

终于抵达，它就在那里
这盛大的日光与流水，从高山上下来
穿过黄沙、戈壁和浩荡的黄土高原

如我所愿，宽敞的金岸
——那条金色的带子上时光汹涌
三千里的行程被阳光铺满

六月的大地，疆域辽阔
她在阳光下的九十九次转身
载着金戈铁马、载着羊皮伐子奔涌向前

在前方，芦苇、水与黄沙被大风吹过
在她的体内
盛满滚烫的泪水、盛满牛羊和粮食

如果我快乐，那三千里的行程全都是爱
今天我来了安静地等你
扶起我的无知、晒暖我的脆微

第三个

 
这古老的仪式
在黄河的奔流之中被重新激活
筏子客在浑黄的河水上滚动内心的惊雷

谁也不要轻易说出那些不吉利的字
破、沉、碰、没、断……
凶险的刀口浪尖上曾留下了暗哑的血红

只需盘腿坐在湿润的垫子上
重新赋于生命的羊群载着你顺流而下
低头就能看见悠悠的黄河水从身下穿过

寂漠的沙洲上芦苇摇曳
多少个朝代更迭就在这晃晃悠悠中远去
多像我们放出去就收不回的青春

而黄河的骨骼永远长在我们的躯体里
每一个旋涡都是一个有力的传递
你不防豪放地扯开嗓子唱几句颤悠悠的花儿

第四个

英雄用斧子劈开的波涛
从牛首山里奔涌出来后变得平静而温良

雨水静候在村庄的尽头
这次我只在远处看你，车子缓缓驶过青铜峡

一座大型水利枢纽工程成为一座城的入口
二十万公顷良田的生命之源

这塞上的明珠之魅，我无法视而不见
埋龙骨的河流，在宁夏平原的腹地如此温柔

只有饥渴的土地懂得流水之美
一百零八座宝塔，静坐在山崖上清晰如初

或许，它给了我们更多的遐想
明亮的，坚韧的，执著的，宽阔的，浩瀚的

但朝向土地弯曲的脊背里终有一颗善良的心
他与一条雄浑的大河互为彼岸

 
第五个

腾格里的民谣，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传说里的沙尘之豹，把黄河上的落日煮沸

沙漠和流水里藏着我轰轰作响的梦
水鸟衔来开花的沙葱，骆驼载着异族的姑娘

这些年我所爱的并不多
包括在上海高楼大厦间的车水马龙人间繁华

在沙坡头，我热烈如斜坡上与阳光对峙的沙枣树
既然爱了，就该把自己彻底点燃

就算最终燃成一截笔直的孤烟
就算在你到来之前滚烫的白昼燃成寒凉的黑夜

这实在太美。远山静穆，月光纯净
唐朝的诗佛诵完诗后在这站了千年依然不肯离去

今夜我需要你陪我坐在黄河边的沙坡上
听涛声里万马奔腾，看前方的繁星被吹的上下翻飞

如果时间可以停下来，我们就这么一直坐下去
等着一茬接一茬的春天催着我们发芽

第六个

黄昏的时光又大又圆，在横城古渡
盗梦者刻意把新的做成旧时光

而岸边的荒草和从对岸涉水而来的兵将
年事已高。盔甲上的锈迹

在时光机器里植入一段月光
城墙上写着西夏文字的大旗呼啦啦地响

泛黄的记忆，在等着客人将它慢慢温暖
那么美，又那么冰凉

夜游归来的的诗人，枕着黄河
打着酒嗝，大大咧咧地撞进明清的梦乡

残存的长城，迷乱的战场
像将士们在沙场上脱下的一件旧衣裳

我相信一条鲤鱼的梦想
将用一场盛大的宴会迎娶他美丽的新娘

它要把整座城都搬到宽阔的黄河上
人生沸扬处，横在水边的舟楫轻轻荡漾

第七个

 
我们正走三万年前的小路上，我们对
曾经在此居住的史前朋友充满好奇

在地窝子前，臣服于内心的喜悦
轻声谈论最原始的爱情、食物和游戏

你若站在高高的塬上，放眼远望
明珠般的湖边野驴和犀牛也正望着你

缓步前行，峡谷中的芦苇在流水上晃动
散落的鸟鸣是哪对情侣丢下的细软

你是否又开始相信爱情
历经千万年的风沙雕蚀，他们还在那里

摩天崖、断云谷、卧驼岭、明长城
这地老天荒的誓言，旷古又玄远

时光远逝，时光远逝
滚动的长河更改了方向，他们去了哪里？

此刻全世界都是水洞沟的，远道而来的我们
只是他们追逐羚羊时遗落的石器

 
第八个

我们不是帝王
可以穿一身白色的龙袍坐在高堂之上
我们只是一群贪杯的诗人
用醇厚的酒香浇灌四野的苍茫和无垠

银川的晚风吹醒贺兰山上空的星星
每个人的耳朵和嘴巴里都可以飞出蝴蝶
她们落在酣睡的羊群边

歌声可以生出碧绿

低处牛羊归栏，高处是雄鹰盘桓
梦境的戈壁
皎洁的月色照出我们内心的空旷和辽远

整个夜晚都似在梦中
觥筹交错间尘世的高和低都丢在了一旁
酒杯里盛满摇晃的温暖
不留痕迹，不想归去，不愿醒来

 
第九个

太阳从黄土高原沉入地平线
西吉、海原、固原似一片寂灭的丘陵地带

千百年来被流水切割
留下的无数沟、壑、塬、峁、梁、壕、川
是共和国额头上的皱纹和伤疤

您衣不蔽体的肌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让人羞于启齿的阵疼
在贫瘠、干旱、严寒、酷暑、霜冻、冰雹中
流干了所有的血水和乳汁

西海固，西海固
上天并未因此而眷顾您和您的子民的苦难
而伟大的母亲河也一去不回头

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过客
一直生活在南方富庶的村庄或繁华的都市
却时刻想着要扑进你干枯的怀抱
为你抚平剑与风砍下的伤口

无数次，我在梦里违背众神的意愿
让奔腾的黄河水调了个头从你的身体上流过
从此这片粗糙、焦灼的土地成了鱼米之乡

（完）

推荐语：
    这首诗在我这里就是鸿篇巨制了，格局浩大，给生活在长江之畔的我以强烈的时空感。它似一卷西部历史摆放在眼前，诗人替我翻阅其深邃、悠远和繁复；似一幅西部地图悬挂在墙上，诗人替我指点其刚劲、磅礴和苍凉。一条长长的大河，顺着林溪的笔，奔涌出“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蛮荒之力、粗犷阳刚的气质，铺展着“横城古渡黄昏”“贺兰歌酒之夜”的黄河金岸工笔画卷，流淌着“沙坡头热烈燃情”“地窝前爱情怀想”的生命情愫异域风情。而最扣动我的内心的，则是第九段抒情。题目中虽然有一个“金”字，但是我们在对此处的自然历史人文图景作一番豪迈感受之后，面对着这一片西海固“饥渴的土地”“粗糙焦灼的土地”，定会与“一直生活在南方富庶的村庄或繁华的都市”的诗人一起，也在为她的“贫瘠、干旱、严寒、酷暑”“干枯”“伤口”而深思心痛，为土地上生民的困寒日子而情不能自已。诗人最后竟突发奇想，饱含深情，“让奔腾的黄河水调了个头从你的身体上流过”，让她变成塞上江南“鱼米之乡”。我感佩诗人的现实情怀和人文书写！在此告诉诗人一句，据媒体报道，现在随着扩灌工程、生态移民工程的逐一落实，西海固地区人民的生活已经得以改善。另外，诗人在叙写抒情时讲究力量、速度和意境的变化，呈现出现代诗歌的节奏美感，读者可在朗读中细细品味。

（审稿编辑：丁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