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句成风 他们在截什么?

作者:张杰   2016年08月17日 10:51  华西都市报    257    收藏

这一两年,诗歌圈很热闹。诗集出版多了,诗歌活动更频繁了,有诗人迅速走红了。甚至还兴起了一种新鲜的诗体“截句”,正成为诗歌圈内外关注的一个焦点。

有诗人积极投入其中,激动,兴奋,认为发现一块诗意的新大陆。也有诗人并不热心,认为刻意强调“截句”这样一个新概念,对原本自由的现代诗,并无多大益处,甚至还有将诗歌写作导向肤浅化、碎片化的危险。

还有一些诗人和文学批评家建议“平常心”,不应过高估计截句,但也不应妖魔化。截句主要是短小精悍,对于捕捉生活瞬间的诗意,确实有优势。“先写起来,说不定就出现好作品。”

截句到底是什么?强调这个名词的必要性和意义在哪里?它在处理诗意降临的时刻,有哪些优势?有哪些值得警惕的误区?这些都是值得探究的问题。

2016是中国新诗诞生百年,又遇到当下诗歌热闹的时代,从对截句的打量、探讨、反思这一具体路径入手,深入、细致地讨论一下诗歌,无疑是有意义的一件事。


形成风潮:诗人和爱好者都在截句


“她把左手的命运交给右手/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蒋一谈),“镜子每天都在辨认一张生脸”(桑克),“进门和出门/有时是两个动作/有时,是生和死”(霍俊明)……

80后诗人春树也在其微信公号里发出截句新作:“有时候我好想混过这一生/但每次/我都选择迎难而上”。

这些就是诗人们写的截句。有人会说,这不就是短诗吗?中国短诗有很长的传统了。但是截句有规定:行数不能超过4行,没有标题,有点像日本的俳句。但比俳句的形式更自由点,内容风格也更多元、开放,而不是像俳句多接近禅意。

用当下正大力倡导截句的小说家、诗人蒋一谈的完整说法,截句是“一种源自古典,又有现代诗歌精神的诗歌文体。强调诗意的瞬间生发,没有诗歌题目,且诗句在4行之内完成”。这种命名和定义,已经得到国内不少实力诗人们的认可,他们积极参与到了这场截句运动中。

2016年6月,一套由19本单册诗集组成的《截句诗丛》第一辑在北京首发。这套诗丛由蒋一谈主编,由黄山书社公开出版。包括于坚、西川、欧阳江河、邱华栋、霍俊明、周瑟瑟、俞心樵、柏桦、臧棣、朵渔等国内19位实力派诗人,都参与其中。他们的截句诗集,有些是诗人从自己的旧作截取几行句子,有些是全新创作。

不仅众多的实力派诗人,兴之所至就截句,还有大量的诗歌爱好者,都纷纷截起句来。“云碎成你的样子/不管我怎么爱惜/都捡拾不完”;“百合花怒放在断崖上 那凄美的情状/一如我端坐在黑夜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你/除了婴儿”。

有人说,自己一天能写一二十首截句,重大纪念日来一首,股票跌了来一首,下雨了写一首,买菜回家也来一首,简直是诗兴爆棚。

显而易见,这些叫着截句的短诗,质量有好有坏,水平有高有低。这很自然。就算是常规诗或者长诗,也不是首首精彩。

关键是这种较为特别的创作形式,被人们看出了这种诗体能产生高水准作品的可能性。比如说,在积极参与截句的诗人们看来,这种诗体短小、自由,颇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情味,技法类似于古典绘画中的“留白”。

有学者甚至认为,中国新诗2016年正好走过百年,截句丛书或许能唤醒读者重新认识短诗的美学价值,也提供了审视传统诗歌创作的契机。


冷静思考:写诗别太拘泥硬性规定


跟任何一个新生事物都必须经受得住打量才会真正站稳一样,截句在真正成为一个被普遍接受的诗体新概念、新名词前,也必然要经受住提问,耐得住冷静的反思。

有诗人提出这么一个观点:“关于现代诗,我赞同柯尔律治的‘有机形式’之说。真正的诗,其有机形式是由内在冲动塑形的,不会受某种外在的强制性规则或标准限定。截句这种专横的形式本身(限定4行之内),骨子里就是非现代性的。”

还有人提出,截句写作,灵光一闪就是诗句。但是当代诗的发生装置,已经不只是安在古老的“灵感”按钮上了,“当代诗提供给读者的快感,是一种感性和智性交织的复杂感受。因此,这种灵光一闪的诗作,一些诗人可以偶尔为之,但不必过度拔高。”

还有诗人认为,“截句写作,气息不够绵长,思路无法深入,会把诗歌的格局往小里带。”还有人担心,截句如果过于注重形式,不注重质量,则有沦为一般流俗“三句半”或者无聊的格言警句的危险。

现代诗歌创作为什么一定要拘泥在4句之内?这也是一个好问题。现代诗歌本来就是自由的,刻意强调一个模式,好处有哪些?

《星星》诗刊主编、诗人龚学敏在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采访时说,他认同提倡截句有助于让更多以前不写诗的人亲近诗歌的观点,“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诗心,有一种便捷的形式表达出来,这肯定是好事。”

但龚学敏也倾向于这样想,过于强调短到4句之内,是不是“显得硬性规定了?我认为,写诗还是不要太拘泥外在的硬性规定。诗人写诗歌,还是要遵循诗歌创作的规律。如果4句之内,确实刚好表达完整,那自然很好。如果表达不完整,还是不要刻意。”

值得一提的是,参与截句的诗人,对截句的认知,相当冷静和深刻。如参与截句诗丛的诗人之一、文学评论家、小说家邱华栋说:“一些人对过于强调截句所表达出的担心,并非完全毫无理由。诗歌,越短越难写。如果没有足够的水平,却一味追求一个截句的外壳,确实有写出流俗‘三句半’的危险。”

邱华栋认为,对于初写诗的人来说,截句是一个入门比较低的文体,可以吸引更多以前不写诗,对生活不那么敏感观察体验的人,愿意尝试去用文字表达。

从这个角度来说,截句相当于普及诗歌教育的入门的形式。但对于诗歌有高标准要求的成熟诗人来说,要想写出艺术水准高的截句,则恰恰要穷尽一生的复杂的经验提炼。

邱华栋还提到,截句诗丛第二辑,依然有众多国内实力派大诗人参与,“有些是以前写的,有的是新写的。这说明,大家的确有写短诗的激情。短诗在中国有多年的传统,在世界上也有很多诗人写得好,比如阿巴斯、泰戈尔,都写短诗。这说明,诗歌的体量短,并不能妨碍诗歌释放出巨大的艺术容量。总之,对截句,就是平常心吧。不管是哪一种诗体,写出好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邱华栋近几年一直在默默写一本短诗集《汉简:一二三四》。在他的计划里,这本《汉简:一二三四》一共有1234行,每一首诗是1-4行,最短1行,最长4行。在这本诗集里,瞬间生成诗句,是最主要的特征。但一首首读下来,还是有着“风”“禅”“露”的观念和感觉。

这些截句中,有国风,有禅意,也有爱。因为,“这是我这一阶段的诗歌表达最关心的。我写的,还是我自己的截句。”

中国作协副主席、文学评论家李敬泽的态度显得谨慎又具有开放精神。他说,他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先投入实践,认真地写起来,说不定就出现了好作品。”

北大教授、诗人臧棣也是参加截句诗丛的诗人之一。他对截句有很高的创作热情,经常在微信朋友圈创作。他对截句的思考,也非常有理有据。

他说,截句的优势主要是,“现在大家的生活节奏都很快。在很多时候,有一刹那,一瞬间,有诗意降临,可能你还来不及想好一首标题、结构、句式都很完整饱满的诗歌。这个时候,截句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它可以及时给这个诗意瞬间一个艺术形式。”

臧棣还提到,提倡截句,并不是说,它可以超越或者取代目前常规体量的诗。那不可能。截句只是打开了捕捉诗意的一个方向、路径而已,“它拓展了现代诗歌的边界。”

为什么一定要给这种捕捉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截句呢?臧棣的说法是,明确提出截句这个概念,“就可以让大家对自己对瞬间诗意的捕捉,更有自觉性。对自己这种短诗写作,重新打量,有一个更自信的崭新眼光。”

只要诗人还在真诚地写作,遵守自己的内心,寻觅艺术更精粹更美好的形式,对于诗歌本身,都将是有益的。


实践心得:当成挑战自我写作的机会


诗人周瑟瑟的截句诗集《栗山》,在截句诗丛第一辑中显得很特别。

因为该诗丛其他诗人的截句,都是片断式每截自成一体,截与截之间无关联。而周瑟瑟的每一首截句独立成篇,全部截句又组成为一个完整文本,彼此之间有机联系,形成来一部长诗。

截句倡导者蒋一谈给截句的定义中提到,每一首截句,行数要在4句之内解决问题。这也让一些诗人看到,过于刻意限制行数,显得刻板,而又违背现代诗形式自由的初心。

但是周瑟瑟说,他在《栗山》的写作实践中,“没有受到形式短小的限制,反而获得了新的写作可能。我以100首短小的截句构架起一首献给父亲与故乡的《栗山》长诗,诗的内在气息与节奏,私人情感的表达,以及在语言、意象与形式上的探索,都有我的高要求。检验我的截句写作,现在可以看这部《栗山》。”

对于截句的写作,周瑟瑟的态度积极而认真,“在一些怀疑截句可能性的人眼里,截句似乎是‘青春励志’‘格言警句’‘时尚写作’的没有难度的写作。但我真心认为,要写好,难度很大。我把它视为一个新的探索,我把它当成挑战自己的机会,我努力写出新的属于自我的文本。”

截句短小,入门门槛低,易于以前不写诗的普通人亲近诗歌,释放诗心。对这个观点,周瑟瑟很是认同,“我看到不少以前不写诗的人,写截句写得非常好,让经常写诗的诗人看了非常惊讶。就跟学会计的人突然写出不错的小说,让专业小说家看起来很惊讶,是一样的道理。内心的诗性,找到了一个表达的形式。”

周瑟瑟坦言,截句,既能让专业诗人有机会写出很好的诗人,也能让普通人能写出东西来。这就拓展来诗歌的参与者。写诗的人多了,基数大了,说不定哪天就出现一个大诗人了。

对于截句遭遇的争议,周瑟瑟说,作为新生事物,遭到争议或讨论,这太正常不过了。而且不是说反方的意见一点价值都没有,有人担心把诗歌搞坏,担心流行的时尚的因素,对诗歌带来肤浅化,或者让大众对诗歌产生误解,这些担心都有一定的道理。

好的意见应该吸纳。他希望听到有理论深度、有认识水平的观点,“如果你只是先入为主地把截句判定为肤浅的写作,发出的论点也不是基于诗歌文本的分析。如果你脑子里只有差的截句,没有写得好的截句,并且抡起棒子一顿乱骂,那这种观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周瑟瑟坦言,不管怎样,不能因噎废食,截句让更多人投入到书写运动,“这是好的现象。而且我认为,截句写作的队伍可以分流。作为专业诗人,跟普通读者,写截句,各写各的。如果担心好诗被埋没,我建议专业诗人写截句可以更开放地多与大众交流,尽量耐心一点,解释一下,自己写的,到底跟大众草根写的有哪些不一样,你写得好,好在哪,你写的超出格言警句的点在哪。诗人不应该是封闭的。”


未来走向:还在路上,还需要实验


对于截句的现状和未来,周瑟瑟也很冷静客观,“一种形式都可以写出好作品,关键是怎么写。只有就已经写出来的优秀的截句文本来谈截句,才有说服力。我赞同那次在北京大学举办的‘从截句诗丛看当代短诗写作的可能性’研讨会上的一些观点:‘在初期不必提出太多的限定’,‘截句写作的泛滥不必担忧,好的东西都是在狂欢之后剩下来的’。由此可见,截句写作是一个开放的美学形式,而不是封闭的写作,它还在路上。”

周瑟瑟说,作为现代诗的截句,跟古代传统的截句,在形式和精神上,都有哪些呼应,这些都还需要探索。截句还在路上,还需要实验。

不管怎样,作为现代诗歌的截句已经出现,已经开始被不少诗人们热情实践,就应该允许它的存在,甚至要祝福它在不可避免的偏差与危险中哪怕是取得一点点新的成果。

中国新诗发展100年了,它的进步是由每一次成功或失败的探索积累而成的。不必把截句复杂化,更不必妖魔化,平常心很重要。

对于诗人来说,不管是什么形式,对写作永远需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积极进行语言的探索、结构的实验与美学的追求,以自己所感知到的语言与对事物的认知而写作,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写作,在写作中体现对于文学的真诚,这是最重要的。

周瑟瑟说,“我希望我们是在不断的写作实践中得出自己的独立结论,只有在写作实践中才能发现你适不适合以何种形式写作,你的心能不能自由表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责任编辑:苏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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