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肩上的黄昏（7首）


回乡

四月落在身后，五月还在远处
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旁观
春天，显得抽象，不及一瓣杜鹃花有意蕴
天空晴了，又阴了
接着猝不及防地降下了雨
打湿的地面，只得等干了之后再走
一个游子踏过的
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雨一降，他更像是在与自己打一场官司


想起黄土高坡

从黄土高坡回来后，我便一直梦见它
梦见它在月光下沐浴
梦见它把头深深地埋在泥土里
发出一声声吼叫
苹果树下，那一双双脚印被磨平了多少次
我无法猜想，我的想象匮乏
唯一能做的是在果林里
听远方窑洞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狗吠
那个缝布鞋的老人
端坐在门口，始终一言不发
然而，她的眼尖，她的心细
那一只布鞋被她缝得钻不进一丁点风
炊烟升起，我醒在江南的小镇
小桥枕着流水，满坡的映山红
把黄昏照得通亮


命运

1

夜如此黑，一张破旧的高木凳
也是黑的。夜如此黑，一双小脚丫的阔步前行
此时有着另一层深意

在如此黑的夜里，一个人的行走多么艰难
一个小儿麻痹症的人，踟蹰前行
他叫胡生发，一岁患病，十岁想过自杀
摆地摊，修电器……

他举一盏灯，把藏在深处的荆棘
照得通亮，把一条昏暗的深巷引向光明

当夜黑到不能再黑的时候
便有光亮来造访

2

第一次修好一台电视机
第一次拄着板凳，一步一步挪上去往院方的火车
第一次在村头搭设竹棚，做一个光明使者
……
三里的路程，一张板凳终将抵达
九层的疼痛，那也不过是破茧成蝶的前奏
双手劈开落日
一半照亮此生的命运，一半牵住
一颗不屈的心

3

一张板凳，此时被重新赋予生命
它不再是木头，而是一棵茁壮成长的树

而你，胡生发
那张板凳上有你多少纹路
多少个日夜，它的声响暗合着你的心跳

那是被时间锯掉的
此时，正在蔚蓝的天空下呼喊你

4

深入一条河流
深入一根筋骨
深入一声由内而外的呐喊
你开始了展翅高飞，自由的风
打开你的心扉，那日夜流淌的河水
又近又远，它正在等待你这个脊背挺拔的人
你一转身，直立的身影
与一条河流融为一体

5

“熄灭了一盏灯，
就点亮了另一条河流。”

远方如此远
一张板凳也终将抵达

夜里，一盏微黄的灯
照着过去，照着未来
照着不变的诺言和前行的道路

你还要继续走
举着灯盏
让微笑，绽放成春天最美的花


既然要走

既然要走，我也不好强留 
你最好还是看一眼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杜鹃吧

既然要走，我也不好强留
你最好还是下到儿时游泳的小溪里洗一洗脚丫吧

既然要走，我也不好强留
你最好还是在走之前拥抱下门前的老樟树吧

既然要走，我也不好强留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落地生根


落在肩上的黄昏

落在肩上的黄昏，是春天留下来的 
最后一道晚餐。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故乡的小径
生怕惊扰了一根辣椒苗的破土
在不远的田埂上，一头老黄牛终于找到了
在这个季节的生存意义
它的同伴，一头被遗弃，另一头被赶上了屠宰场
那天，明媚了一个季节的春天
哭了，下起了暴雨
这头老黄牛，久久地，在雨中
独自哭泣，直至主人给自己套上鞍
它缓过神来，走向希望的田野上


春光

温驯的小鹿，站在春天的一朵花上
思念，伸长了脖子，指向野外的小径
雨湿裤管，两三行脚印
并排，不语，却心知肚明
它们已商量了一整个春天
直到春天成了过去，夏天还在远处观望


这漆黑的夜

这漆黑的夜
还远未安全落地，我在窗前凝望
这微弱的光，在夜里
有着一副圣人的模样
我还被蒙在鼓里，直至半夜钟声敲响
一片春天的嫩叶找到了
秋天的自己的住所
它还模糊，却有着清晰的坐标
它不指向土地
却将所有的归宿一一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