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我有酒瘾，因你而起

小时候看你端起瓷碗，仰脖“咕嘟”五碗
喝下耕种后的风霜雨雪，一声下滑音的“嗨～”
你笑了。皱纹舒展，掉落悬挂已久的涩果
它不是我的青枣，更不是可以收购的梧桐籽
眉目间，春天泛着红艳抵达。我舔一口，小醉大睡

长大后杯碗相碰，白发中的青丝刺眼
令我一饮再饮。离开、回来，已是十年
你一直沉默，仅喝三碗终问我还要不要北去
我一直无言，十碗又三碗时说“不奔波，怎生活”
无雪的江南无法埋葬死亡。总有酒缸，长满荒草

至今独爱米酒，却只能小杯。一杯杯清水中
常见你的脸。我所有的酒量，早已挥霍在青年
自从离乡入城，不再理种植稻粮事。放田归山
看白鹭飞过城市的天空，它们一定去我的故乡

②酒已酿好，饮酒人少几个

说起客家人，必须说到他们最爱酿的糯米酒
说到酒，想起我的红军爷爷。一日三餐两餐酒
从我记事起，没有停过。高兴时，三五碗下肚
长长的白须一抖一抖，不曾醉过。九十三载春秋
他挺直身板，终于告别尘世。那一刻，我不饮酒

父亲跌倒时，我还在清流的一个山头造林更新
一个跟头，就让他失去行动的自由。刚擦净身子
他就一言不发，微张小口、紧闭双眼。没有遗嘱
哭不出声，也喊不出名。他最爱的酒害了他下半生
中风之后，他高昂的头颅总是低垂着。我看着，痛着

还是要提到大哥。一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我恨他
半夜起来找酒喝。我恨他，烂醉如泥的模样。其实
他还是很帅的。会写诗，会跳迪斯科，会保护小弟们
我始终疑惑：他怎会躺卧在深圳的一个角落，从此未归
他丢下的家人，我至今深感有愧。从此后，我何来畅饮

十五年间，三个男人魂归尘土。母亲一生经历太多雪落
三场罕见而落地有声的大雪，冻伤一双闲不住的手
母亲不再酿酒。只有大女儿需要时，才会酿下十斗好酒
此刻，她忙。此时，她笑。此间，她活在她的世界里

③从今后，再也喝不到你酿的酒

七十古来稀，你还差一载就撒手不管我。在雨中
在风中，在电闪雷鸣中，在一群人的簇拥中
迎你回到故乡。在温热的黑土，找到一方安眠地
来不及倒上酒，来不及收割稻谷，来不及围桌而欢
我就不能再为你夹一块肉，看你吃得香笑得甜

糯米装满仓，酒缸空空。再也听不到你喊我
乳名必将生锈，正如门前的桂花。必将月月为你开
我是你的满子，一如熟悉的小溪。日日为你潺潺
高粱、红酒、白兰地或是洋酒，都不能使我欢饮
不能再喝你酿的米酒，从此后我都不会醉。梦，枉然

我的爱人，已经学会酿酒。我一直喝，试着喝出
你的味道。我尝出了霜，也尝出了雨。我品出了风
也品出了云。母亲，我一仰脖，我一闭眼，我一静心
我一回忆，我一自言自语。就暴露，我对你的偏爱


——逍遥卧龙，于默斋。写于汀江畔2016.11.28凌晨至11.29凌晨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