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阳岛诗集《活在纸上》
觅程
《活在纸上》是诗人白琳的第四部诗集。作为老朋友，我对这部诗集的问世表示隆重的祝贺！这部诗集是对白琳诗歌创作的一次全面检阅和集中展示，也是献给中国新诗百年的一份厚礼，更是伫立在延川文学艺术殿堂的一座丰碑！
关于白琳，阅其人，其貌也平，其言也少，甚至多少有些古板；阅其作，其言灵动，其思深邃，可谓精神的贵族。人和作品，让人感觉完全是两码事。
据我所知，20年之前他就推出了他的第一部诗集《活在陕北》，特别是近几年他的诗歌风格有了较大的变化，诗的路子越走越宽，明显有一种驾熟就轻的感觉，连续推出了《我的村庄》和《阳光把我叫醒》两部，我曾为诗集《阳光把我叫醒》写过诗评《在精神家园里绽放的诗性》。这次分享，我想以《构筑“伊甸园”的精神贵族》为题，再谈谈对他的诗歌创作的一些感悟。
然而，什么是白琳构筑的“伊甸园”，不妨看看他的书名《活在纸上》和署名“太阳岛”，不难看出“太阳岛”这个意象，或者他活在的“纸上”，就是他精心架构的“伊甸园”，如果你领略不了这种架构的艺术手法，也许他的诗是朦胧的，并不好懂。但你只要寻找到潜入他诗质的钥匙，掌握了这种艺术规律，一切的疑惑就会迎刃而解。就拿他的《活在纸上》这首诗来说吧——
 
世界很小
小如一张白纸
我们每个人都像字一样
活在纸上
 
纸上喘息
纸上生存
但不能把自己写歪了
写歪了
别人就把你
当废纸一样扔了
……
这首诗看似简单，却能读出一种大家气象。诗里边有种令人感到意外、陌生、阴差阳错的东西存在，给读者一种求新求异的阅读兴趣。巧妙的是，他善于在两种物像之间寻找一种契合点，“世界”与“纸”，“人”与“字”，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种默契的架构，碰撞出了思想的火花，让一个貌似反腐的政治题材，却写得如此轻松自如，入木三分；全诗没有一个反腐的字眼，但诗却写的非常硬气，给人以强大的艺术震撼力，是一首不可多得的警世之作。读到这里，联想到了如今的贪官们，一个个被硬朗的清风提的“扔了”，我也不由的举起拳头为这个抬起腰杆的民族鼓掌。
文如其人。能写出这样的诗行，恰恰证明了他的为人和立场。白琳人直，不溜须拍马，随波逐流，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虽然在现实社会里碰了不少钉子，但他依然像一块石头，骨子里天生有一种硬度。用他的诗句诠释他的品格，恰好证实了他是一个无愧于时代的优秀诗人。他在《活在纸上》这首诗的最后一节这样写道：
 
我就是纸上的一个字
一笔一划的活着
活得堂堂正正
光明磊落
 
再如《病句》，其结构也如出一辙。“病床上的我”与“病句”，“病床”与“白纸”，“医生”与“老师”，“手术刀”与“笔”，“体内的疼痛”与“不适的词”，一组组意象相互找准了对应的坐标，互为折射，把一种原本普通的生活形象升华为艺术形象，让看似简简单单的句子，给人一种百般凑巧、浑然天成的艺术感觉。
艺术来源于生活。尚若白琳没有一次次躺在病床上，面对手术刀的生命体验，或者说没有生活阅历和对事物有深刻、透彻的洞察能力，也许这种“天人合一”契机，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能找到。
人贵直，诗贵曲。写诗，不是造句，更不是写段子，也不是你想要表达什么，而是你发现了什么，独特的发现了什么。白琳后期的作品，都具有这样的品质，心到意到，意到手到，出手即胜，创作了大量百读不厌的作品，如《初雪》、《瞎子》、《云妈妈》等等。在此，让我们再来欣赏一首《奶奶行走在我的诗句里》：
 
我写下慈眉善目
和蔼可亲这些词
奶奶就在纸上活过来了
 
她就踮着小脚
拄着拐杖
行走在我的诗句里
 
她把藏在被子底下的包裹
一次一次打开
把珍藏了许久舍不得吃的水果糖
分给我们兄妹吃
 
她为了节省一根火柴
趴在灶火口
把即将熄灭的火星
一口口慢慢吹旺
把柴火燃着
烧锅做饭
……
 
当诗人把人们经常描述奶奶的一些词写在纸上时，奶奶就在“纸上”这个艺术框架里活了过来，视角独特，用“踮着”、“拄着”这些动词，让奶奶“行走在我的诗句里”，用“一次一次打开”、“一口口吹旺”等一系列富有动感的意象词组，娓娓道来，如数家珍，逼真地勾画出了奶奶分水果糖和吹灶火的一些情节，整首诗情感细腻,画面感很强，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特别是收笔之句：“奶奶行走在我的诗句里/我生怕哪个词/会把她绊倒”。这灵性的捕捉、真切的情感简直达到了一种极致，以一个“绊倒”拉近了骨肉亲情的距离，有神意，把诗逼到了不可比拟的高度。这样的诗无疑是好的，有意象，有动感，有热度，能够刻画出人性，体现生命的疼痛感，给人以无限的审美启示和艺术享受。
在这部诗集里，不少诗流露出诗人的真切亲情，情意绵绵，情真意切，情有独钟。她常怀感恩之心，用一颗感恩的心吸引生命中的一切美好，感恩父母亲人，感恩世界，感恩大自然，感恩一切生灵，感恩生活，感恩生命中的每一个感动。他非常虔诚，满怀敬畏，善待亲朋。诗歌的跑车满载爱和喜悦，满载警醒和教益，他的诗像一块磁铁，吸引着人间的美好和善良。在《一声驴叫》中，他营造了这样一个画面；“驴不知疲倦地/干着推磨转圈的营生/把太阳从东山/转到西山”看到这里，不难想到，我们的农民父亲，有谁不是如此呢？一生辛劳，一生重复着转圈圈的游戏，把多少个太阳从东山背到了西山，到头来，有几人能把温饱解决？《想起女儿》写的更加动情，女儿像蝴蝶一样“在诗里飞/飞累了/就枕着一个祥和的词/安静的睡眠”特别是最后一句，“那个祥和的词/就是我伸进诗里的/一条胳膊”，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让一个虚拟的意象有了真实的依托和支撑，一个画面活生生摆出了一幅儿女通心的生动场景。我想说，汉字可以简化，但爱不可以没心。“一条胳膊”却把父爱升华到了人间的极限，给人留下了无穷的回味。
除此之外，白琳的乡情也有一种别人不能抵达的豪迈和灵动。他独具匠心，不像一般人那样赤裸裸地赞美和讴歌，思想的火花和艺术的思辨总是有机的交织在一起，常常把诗写的非常机灵，艺术的视角总是放在人们的意想之外，别人用了的方法他不用，别人走了的老路他不走，一些人们写烂了的题材，到他的手里却总能翻出新意，让一些平平常常的句子，在自我构筑的“伊甸园”里总能灿烂的绽放思想的光芒。譬如《家乡的小路》——
 
家乡的炊烟可以不写
家乡的鸡叫狗咬可以不写
家乡的山家乡的水也可以不写
家乡的窑洞家乡的亲人也尽量不写
但是通往家乡的小路我不可以不写
我不能断了后路
我要把它写进我的诗里
好让我想家的时候
随时可以返回
 
他不用华丽的辞藻描绘和渲染，而是平心静气地娓娓道来，一连用了几个“可以不写”，包括家乡的炊烟、家乡的鸡叫狗咬、家乡的山家乡的水、以及家乡的窑洞和亲人。而到了这里，他却笔锋一转，却说家乡的小路“不可以不写”，写到这时，诗眼凸显，因为他不能断了回家的“后路”，以及后边的一个“返回”，就把诗人思念家乡的心情刻画得淋漓尽致。细想，思乡心切的游子，有谁不对的自己家乡梦魂萦绕，咋对生他养他的母土有“不写”之理。一首不到10行的短诗，却像一架无边的放大镜，活脱脱的把家乡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以及生灵、窑洞和亲人在文字之外全盘托出，一个诗人的乡土情结和哲思情怀就这样自然地呈现了出来，让我们感受到缠绵悱恻、隐晦迷离的意境，捕捉到美的瞬间，触摸到美的凄冷，领略到美的浪漫，聆听到美的本真。
小诗也是白琳诗歌创作的主要部分。他的小诗创作很见功夫，具有强烈的感悟力。他看似多少有些木讷，但在灵感的捕捉上却身手矫捷，总能逮住那些那些稍纵即逝的影子，把诗的因子演化成一首首优美的小诗。比如《香蕉》：
 
看到你
我就被什么爪子
爪着
 
老虎的爪子
猫的爪子
 
这首小诗写的非常前卫，让人感到好，但又不知其所以然。是的，诗是一种属于意会和品味的东西，没有相同的阅历和体验的人，有些意象的创造也许不能产生同震共鸣的艺术效果。但是，我觉得，诗人看到香蕉这个意象时，当时的处境或许思想领域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障碍，不然他咋会联想到“老虎的爪子/猫的爪子”。老虎和猫的爪子的意象设立，让人首先会联想到的是“抓捕猎物”。然而，“我被什么爪子/爪着”,似乎我又成了谁的猎物?爪子不是吃素的，诗人能不为之揪心吗？连我都读得有些心悸，竖起了汗毛。这是多么严峻的人生处境，又是多么深刻的人生思考。
再看《镰刀》：“镰刀/是谁伸在秋天的/一个手势//顺着这个手势/好女人倒在/他的怀中”我想这首诗隐喻两个层面的内涵，一个是真实的秋天的收割意象，倒在怀中的“好女人”，就是高粱、谷子、糜子这些庄稼，这种拟人化的表达让人感到喜悦而欣慰，是对土地和劳动最深情的赞美和讴歌。再一个就是写爱情，用“秋天”象征爱情的成熟，用“镰刀”这个具有收割姿势的意象，收获“好女人”，让她“顺着一个手势/倒在/他的怀中”。爱的火辣，爱的痛快，爱的酣畅淋漓，不失为一首爱情诗的经典。《别小瞧草》是一首哲理诗：“人有再大的本事/死了不能复活//而草今年死了/明年还能活过来”。还有很多小诗都写的独具匠心，或抒情、或言志、或喻理，都准确委婉、含蓄隽永、韵味悠长，令人过目不忘，确实是新时期以来较好的精品力作。
当然，白琳也不是那种脑瓜子不弹自响的诗人，常常一首新诗的出笼也写的很苦，非常吃力。但是，一旦找到一种新的手法后，又十分珍视这种成果，又不厌其烦地利用这种方法创作同一题材的作品，导致一些作品略显雷同，这是他今后创作中应该注意的问题。同时他的个别作品也侧重了谋篇布局和意象的营造，进而忽略了诗句的美化和词语的打磨，让人感到有些有篇无句的感觉，存在着一些需要雕琢和提炼的地方。只有不拒绝成长的诗人，才会走得更远。相信白琳在今后的诗歌创作中将会一如既往地探索和丰富这种贵族化的精神领域，继续铸造属于自己的更好更完美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