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人类生命中巨大的悖论：我们希望远离苦难，但苦难常常不期而至；我们希望永远健康，但疾病时刻伴随左右。在《疾病的隐喻》一书里，美国学者苏珊·桑塔格开篇即言：“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拥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尽管我们都只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或迟或早，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被迫承认我们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当新型冠状病毒在中国大地上疯狂肆虐，祖国人民深陷疫情的泥淖之中，富有担当意识和悲悯情怀的当代诗人，纷纷拿起手中的笔，用文学的形式来传递真情，表达祈愿，抒发心怀，用以凝聚国人的精神和意志，激励人们不惧危难，共同抗疫。潮流一般涌荡起来的抗疫书写，将当代诗歌兼具丰富内涵和复杂样态的苦难美学，鲜明而生动地彰显出来，令人关注和重视。

如潮涌起的抗疫诗歌，尽管是当代诗歌在短时间内的大批量产出，但这种集束式爆发的文学产出，绝不是诗人一时的心血来潮和急于表态的心理使然，而是他们如战士奔赴战场一般的本能行动，正如诗人梁平所说：“一个诗人在这个春天保持沉默，/如果把沉默引以为至高无上，/比一个战士临阵脱逃，更羞耻。”（《这个春天为什么不能写诗》）。这些抗疫诗歌，因此饱蕴着情感和思考、带着生命的热度与体温，具有异常丰富的思想内涵和感人肺腑的精神力量。

“如果一首诗是一次驰援/这首诗应该快马加鞭”（沈苇《如果一首诗是一次驰援》），的确，诗人们正是将自己的创作视为对全国尤其是武汉抗御疫情的精神驰援，不少诗歌都不约而同地表达出共克时疾、抗疫必胜的信念与决心。在长诗《死神与我们的速度谁更快——献给抗击2020新型冠状病毒的所有人》里，吉狄马加深情地写道：“让我们把全部的爱编织成风，/送到每一个角落，以人类的名义。/让我们以成千上万个人的意志，/凝聚成一个强大的生命，在穹顶/散发出比古老的太阳更年轻的光。/让我们打开所有的窗户，将梦剪裁成星星/再一次升起在蓝色幕布一样的天空。”闪光的诗句中散发着鼓舞人心、战胜苦难的情绪和动力。战斗在抗疫第一线的武汉疫情防控部副指挥长、诗人李强，用诗歌陈述了战场上真实而感人的一幕：“我和他们走在一起/我们不停地说/兄弟们，快点干呐/洪水来了，浊浪滔天/我们要造一艘又一艘/诺亚方舟”（《看不见的战线之诺亚方舟》），事实上，正是方舱医院、火神山、雷神山等一艘艘“诺亚方舟”的迅速建成，才让武汉的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共同战疫，全国人民都在配合。当新春佳节来临之际，10多亿中国人能做到居家不动，主动隔离，这是多么难得的人间壮举，这又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情景。“可以被封闭在一个个居室，/但不能封闭一份份爱心；/可以被隔离在一间间病房，/但不能与整个民族的意志相隔离。”（白庚胜《我们没有退路》）“隔离开的，是变异的病毒/拉近的，是人心，是仁爱/爱加一层，就添加一层人间的温暖”（邵悦《战场上，只看到你的轮廓》）。这些咏叹“隔离”的诗章，同样表达着共克时难、誓夺抗疫胜利的信念。

在疫情防控的伟大战役中，广大医疗工作者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是当代中国最可爱的人。不少抗疫诗歌也由衷地表达了对他们的敬仰和礼赞。“这些驭光者，我熟悉他们的身影/钟南山，这位84岁高龄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赤胆忠心，护国于危难/一边呼吁大家‘尽量不要去武汉’/一边‘逆行’者登上了去武汉的高铁/深入到抗击疫情的最前线。”（毛江凡《致敬：驭光者》）朴实的描述里，洋溢着对科学家的高度景仰和无限赞佩。更多的诗歌，唱出了对白衣天使颂扬的心声，如武汉诗人田禾《今年我的这个城市流行着白色》：“即使戴上口罩，我也能认出你/或许我不能喊出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是白求恩南丁格尔的化身/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白衣天使/天，是人命关天的天/使，是使命担当的使/穿上白大褂就深知天使的责任/说穿上这身衣裳就什么都不怕了”，四川诗人李永才《赞白衣天使》：“每一个窗口，都是深不可测的漩涡/无数的小船，在风中摇晃/谁能为他们鼓起风帆？只有你/——白衣天使，像如约而至的春风/为他们鼓起生命之帆/我在城市的漫游里，看到了窗口的白云/她春光一样闪现，那么饱满而轻盈”，等等。

残酷的疫情酿成了人间的苦难，苦难也将促发人们深刻的反思和追问，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人类才可能尽量避免苦难，获取更多的甘甜和幸福。在抗疫诗歌之中，我们也能听闻到诗人们对这场疫情加以深刻反思和理性追问的睿智之声。吉狄马加从全球化视野上来思考中国防控疫情的世界性意义：“哦！世界！今天的中国正在全国打响的/是一场捍卫人类的战争，旋转的地球/就是一个家庭，但灾难来临，没有旁观者，/所有的理解、帮助、哪怕是道义上的支持/都会给处于困境中的人们巨大的力量”。诗人李云则从人性的拷问、生命的沉思等角度，来审视这次疫情：“看不见的灵魂是重的/看得见的命是重的/看得见的呼吸是重的/有时，它们又轻如灰屑”“看得见的官衔是轻的/看不见的名誉是轻的/看得见的财富是轻的/有时，它们又重如金冠和玉玺”“此刻，不需要追问/真情是重的还是轻的/仁爱是重的还是轻的/慈悲是重的还是轻的/有时，它们又似眼泪不知是重还是轻”（《重与轻——面对武汉疫情的沉思》）。这些诗歌都充满启人心智、发人深省的艺术功能，体现了当代诗歌苦难美学中凸显思想性的一面。

（作者：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