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晓——献给改革开放之初伟大的时代

作者: 2021年05月08日10:29 浏览:1235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前生旧童子 伴我老山村 ——[宋]陆游

 
 
(甲)
 
我的家乡位于中国正北方
巍峨的长城脚下,那里
青山环抱,大河东流
蒙汉各族人民祥和杂居
你看,在高高的台地上
这座用石料、松柏和硕大的砖头瓦片
垒砌而成的宽敞祖屋
据说它的历史至少已上百年
虽然墙体陈旧或者破烂
在多达百十户人家的杂姓村子里
建筑颜色暗旧却也整体纯白无斑
依然显得冷峻孤傲乃至于抢眼
这座祖屋是我的先人定居此地
勤劳节俭、艰苦打拼
历经风雨的最好见证和宣言

祖屋门头挂着三尺见方的牌匾
据村子里最年长的白眉老寿星说
那是参加过扶清灭洋义和团运动的
我的爷爷的爷爷
从祖籍地落难逃荒一路涉水跋山
躲躲藏藏,带到这里来的唯一珍宝
字迹有些斑驳难辨
但是笔体遒劲有力
就像是一把把匕首和投枪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
有个被打成右派的北大教授下放支边
路过我家门前,驻足小憩
扶着眼镜足足端详了老半天
终于认出那几个篆字可能是:
拨乱反正
 
故事的主人公——黑猫
虽说是黑猫,但长着一对胖胖的白耳朵
毛色黝黑,像涂上了油漆般黑明的那种
就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电闪雷鸣的夜间
从遥远的云雾缭绕的大青山峰巅
喇嘛庙里,一路小跑来到村子里落脚的
蹿上我家祖屋木制的牌匾后
踱来踱去,喵喵大叫直到天亮
是母亲产后轻松地说了一句“猫来福”
平息了一家人喋喋不休关于猫的去留争端
白耳黑猫得以正式落户进我家的门
是啊,我记得我的整个童年的枕头边
一直有黑猫打着呼噜陪伴并催眠
惹得哥哥和姐姐至今只要提起这件事
还在嫉妒眼馋,还在愤愤不平地相互埋怨
爸爸说:黑猫到我家还有一份特殊见面礼
就是从院子当中的大榆树枝头上边
利索地逮下来一只像土鸡一样肥笨的黑鹰
炖大块的鹰肉给产后虚弱的母亲滋补身子
成了那个贫穷的年代
最为奢侈的美事儿和难忘的纪念
 
 
(乙)
 
自打白耳黑猫到了我家
我们家的一潭死水般的小日子
开始出现转机与多变
父亲经常教育我们说
“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您还甭说,从此
无论是我们的祖屋
还是整个村庄
确实远离了鼠害和鼠疫的猖獗
也不见得猫咬死了多少只金毛老鼠
而是曾经一贯疯狂的鼠辈们
乖乖缴械投降,闻风丧胆
屁滚尿流,旋风一样逃往后山
 
村子里养羊的牧户
再也不用愁
半夜圈里生下的羔子
被老鼠啃去头脸
村里种粮的人家
再也不用担心
仓库里留存的用于来年耕种的谷粒
被老鼠无情地偷光榨尽
我们家厨房里的油瓶儿
再也不用怕被老鼠
把长长的尾巴蘸进去一点一滴揩干
邻居鸡窝里的鸡蛋
用不着防范被多只老鼠连滚带拽
偷偷端锅回洞穴美餐
草原上的牛群
也不用烦心鼠疫的肆虐围攻
马儿可以不用畏惧草滩的动物死尸上
密密麻麻盘踞的跳蚤叮咬纠缠
尽情而自由自在地驰骋在
青山脚下
一望无际富庶的马兰滩
 
 
(丙)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夜晚
兄弟姊妹六人在大炕上睡成一排
那只白耳黑猫从外面劳作归来
总是毫不犹豫地钻入我的被间
尽管哥哥姐姐早已把自己被窝留开口子
并且做出各种讨好和谄媚的举动
希望能够引起黑猫的注意和垂青
但猫咪就是不理他们的小算盘
从他们的被子上大摇大摆径直跨过
连看都不看一眼
意志坚定地直达我的被窝
依着我的手臂潇洒地呼呼大睡
有时半夜里姐姐趁我熟睡
偷偷把猫咪硬是抱入她的被窝内
结果猫咪喵喵直叫,呲牙咧嘴
烦躁不安地挣脱、逃离
重新进入我的被窝安卧
哥哥把猫咪强行禁闭在自己的领地
任凭他怎么抚摸唱歌
放软身段,贿赂千般
企图变着法子感化或者驯服黑猫
黑猫给他的依然是金刚怒目
和不屑一顾的警长般的怒脸
我们兄妹六人在炕上睡觉的位置
不管怎么调整和打乱
辛勤劳作归来的猫咪在黑暗中
总能准确无误地凭借直觉
利索地找到自己该去的地点
 
冬天雪夜里
猫咪从屋外回来钻进我的被窝
用它那冰凉潮湿的鼻子
蹭几下我的胸脯
或是用它那钢针似的胡须
戳几下我的肚皮
好像是对我睡没睡着的试探
也像是在报到或者打声招呼
冷不丁打一个激灵寒颤
顿觉浑身万般舒爽与安然
有时候把它毛茸茸的爪子
轻轻地搭在我的膀肩
或者脚趾上
暖暖的、惬意的
说不出的感动、得意与温暖
晚上搂着猫咪睡觉
真的感觉踏实许多
猫咪均匀而顺畅的呼噜声
可能是史上最美的催眠
 
有一年夏季雨天的夜晚
妈妈担心猫咪回来迟了
脏兮兮湿漉漉的,把我凉醒
影响第二天上学
就要开始的期末考试效果
决定交由哥哥姐姐主动认领
鼓励他们在自己的枕头旁私设“包厢”
——用毛巾和绒毡
搭建一个舒适的榻榻米
哼着妈妈教唱的绵柔的牧羊小调
极尽所能提前创造一个温馨可人港湾
吸引黑猫求近舍远
结果第二天大家发现
猫咪仍然睡在我的身边
只是抱着自己一颗大脑袋
歪着一向耿直的脖颈
斜躺在大红被子外面而已
慵懒的睡姿十分可爱和妩媚
你越欣赏越能知道
什么叫宠物的可爱和妩媚
仅此一回,以后几天
我出乎意料地受到哥哥姐姐交口称赞
弟弟终于能够不再自私自利了
原来他们是指
我没有执意把猫咪私藏被窝内
 
 
(丁)

马莲开花儿一色色蓝
庄户人唱山曲儿出天然
抽一袋旱烟闯一道关
唱山曲儿就能把心散一散
 
白耳黑猫被乡亲们普遍认可和喜欢
那是在我受到哥哥姐姐的赞赏之后
也就是因劳成疾的公社老书记
倒在红旗坝的大堤上病逝的那几天
乡亲们笼罩在失去翻身带头人的
无比痛苦和悲哀中
公社大院里播放着低沉的哀乐
红卫兵小将受生产队长的指派
到大集体的庄稼地里采摘开花的葵盘
我们和妈妈阿姨们一起
用沙柳扎成了一个个花环
妈妈阿姨们发自肺腑的悲伤
我们小孩子都能够明显感觉到
她们脖子上的围巾整天湿漉漉的
敢情那围巾上冒出的热气
不仅仅浸泡着终日受苦受累浇透的汗
 
在公社摆放花环的大蒙古包前
悬挂着老书记学大寨誓师讲话的巨幅遗像
两旁有黑纱缎带低垂
一拨又一拨的老乡前去排队
轮番鞠躬、磕头吊唁
这天,不知是从哪儿
飞来一只通体皆白的乌鸦
突然凌空出现
它的现身和落在花圈花环上的叽叽嘎嘎
引发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私下议论纷纷
说这是不祥的预兆
特别是白色乌鸦,罕见

正当大家担心的时候
我家的黑猫适时大显身手
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清早
把那只整日聒噪的煞白乌鸦一举拿下
囫囵吞进肚子里消化
只在嘴角留下几根带血羽毛
好像是要向人们证明
它的战无不胜与果敢
老乡们奔走相告,赶来围观
紧绷和高悬了多日的心啊
总算开始放松了
而且还有了切切实实的着落
大伙儿对着黑猫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村子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秩序
地里的大摆头向日葵
实现了历史上最好的收成年
 
 
(戊)

沙梁上哨梅脆滴滴音
唱山曲儿句句吐真情
死狐子叫唤哈啦啦音
唱山曲儿无情最难听
 
土地家庭承包经营“包产到户”
对二十世纪整个中国的农民来说
似乎同打土豪分田地一样
更能激起主观能动性和参与热情
阿腾席热镇红海子村
就在这一年的阵阵春雷中
把所有的集体土地和牲畜
按照农牧民的呼声和意愿
全部承包到户
当年就彻底结束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历史
我正是经历了中国农村这一历史性巨变
知道了从温饱到小康的艰难
从此开始对市场经济学表现出浓厚兴趣
悉心研究市场在资源配置中所发挥的作用
就这样,亚当·斯密、李嘉图、马歇尔,还有
凯恩斯、科斯、斯蒂格利茨等等西方朋友伙伴
都被我陆续请进书斋彻夜长谈
只有学习和借鉴人类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
才能够解释和解决人类面临的一切问题
不能故步自封,不能一切从本本出发
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团结一致向前看
大学习大讨论
扯远了点,书归正传----还说猫吧
 
这一年的春天
农民在承包地里劳动喜上眉梢
在希望的田野上经营干劲冲天
天遂人愿,果然地里庄稼长势良好
就是快到秋收时节,不曾想
轰隆隆铺天盖地的麻雀群
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出来
把沉甸甸的糜穗谷穗苞米侵蚀糟蹋
庄稼地里,沟沟坡坡,屋后房前
老乡们赶紧竖起一排一排哨兵似的稻草人
给稻草人穿上了他们穿过的破烂衣衫
戴上了他们曾经在大雨中顶过的破旧草帽
挂上曾经是农业社牲口脖上吊过的铃铛
试图把这些拼命夺食的麻雀吓跑和驱赶
但是,效果很不理想或适得其反
麻雀的数量有增无减
麻雀的掠夺变得更加明目张胆
俨然成为村庄的主人
黑压压一片蔽日遮天
甚至在院子里的浓荫下
呼朋引伴,叽叽喳喳
商议着下一步闪电战行动方案
 
村长像热锅上的蚂蚁
惆怅得长吁短叹团团打转
垂着脑袋躲在田间地头瓜棚里
社长不住口地猛抽旱烟,心情抑郁
仰着脖子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半瓶“闷倒驴”
两个潮汉(醉鬼)困惑不安地在深更半夜
跑到村西槐树下对唱起二人台驱闷解烦:
 
过罢大年头一天
我和连成哥哥来拜年
  一进门,把腰弯,
  哥哥拜,妹子搀
  乃司一呦咳
  咱兄妹二人拜的一个什么年
 
他们肩上担子确实压力山大
有苦难言,因为镇政府就要启动
严厉的抗灾问责程序
这时,谣言又起了
白眉老寿星说得最是有板有眼
——这是前年的那只白色乌鸦
转世后的报复,麻雀
就是乌鸦的近亲和嫡系玄孙……
 
还没说到猫呢
不忙不忙,忙什么?
我家的庄稼情况到了深秋更加糟糕
金黄的糜子谷粒
还有绿油油的蔬菜
被雀儿糟践得一片狼藉
果树东倒西歪倾斜躺在渠衬畔
粮食颗粒撒满了耕田的地皮垄道
草叶麸皮枯枝半空中迎风飞舞
妈妈甚至一度怀疑
是不是地里成排成连的稻草人
与麻雀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被这些精灵给十足地洗脑收编
因为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稻草人
完完全全变成了没用的摆设
我们这些孩子本来胆子就小
晚上不敢擅自跑到村街上玩
不是怕撞见精灵鬼怪
就是怕望见稻草人月光下摇曳的魅影
姐姐有些日子天天梦见
稻草人捉小孩生吞活剥打牙祭
她辍学在家哭鼻子
躲进大人怀抱
还在一个劲儿地喊:我怕我怕
整个村庄,由西往东,从北到南
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我,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孩
为了显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经常和姐姐抬杠比谁大胆
我说我敢晚上不用爸爸陪同
自个儿上屋后的厕所方便
如果赌赢的话,记住
姐姐从此给我包洗
所有攒下的脏衣服而不能反悔
大哥说,一言为定
他可以为姐弟的赌博当好裁判
赌博的约定生效了
我半夜起床上屋子后面的厕所
后背阴森森的有些毛骨悚然
就像当年武二郎喝醉酒
吹牛上了景阳冈,晃晃悠悠
如果不觉得害怕
那是说的天大的假话
黑暗中毛发直竖、阴风怒号
像有一张饿虎血盆大口似的巨网
收缩着向我一寸一寸围拢来
我偷偷在大门旁小便完
头也不敢回,赶紧往家里逃窜
回屋上了大炕后仍在惴惴不安
心里就像小兔子般
蹦蹦跳跳没了没完
忽然心生后悔,呸呸,不好
要是他们硬让我出示上过厕所的证据
我去哪里寻找
倘若再出去找证据那是万万不敢
怎么办?自己怪自己好逞能多事
怎么办?怪自己打肿脸充当胖子
这下子我吹牛吹大了
竟至于颜面尽失而且狼狈不堪
 
这回猫居然出现了
正是在我万分焦急的关键当口
黑猫从我的身后噌地闯进家门
嘴角衔着那根爸爸挂在屋后沙枣树上
用来恐吓麻雀的深蓝色破旧丝绸哈达
我顿时像凯旋而归的英雄一样
把视作战利品的丝绸哈达
大大方方在炕头闪亮呈现
在裁判睡觉的旁边,靠近点
长长摆了一个椭圆形的大圆圈儿
我假装嗓子痒痒咳嗽
使劲清理声带,吭吭
哥哥姐姐惊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只有爸爸在我后脑勺上
诡秘地拍了一巴掌,又向猫努努嘴儿
悄声笑着对我挤眉弄眼
——小样,是黑猫帮你的忙吧!
 
因为在那年
村里召开公社老书记逝世追悼会上
黑猫一举擒获了白色乌鸦
而黑猫又是我家精养的娇宠
所以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儿呀
自然都把导致“雀灾”的直接根源
统统归咎于我们家的名下
一家老少只要出门
就会遭到周遭嘲讽或冷眼
大哥甚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被村长不怀好意追着唾骂
——邪恶的兔崽子,洪水猛兽!
结果大哥和村长理论时拳脚相见
大哥哪是气壮如牛的村长的对手
自然被旱烟袋打得鼻青脸肿
至今胳膊上的淤血疤痕仍旧显眼
爸爸妈妈更是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一家人整天躲进祖屋里唉声又叹气
黑天半夜院子里,啪嗒啪嗒
经常有人扔进来发臭的泥巴瓦片
和黑乎乎狗的粪便,他们扬言
要把白耳黑猫活活整死才肯善罢
 
 
(己)
 
我记得清清楚楚,对
是那年八月十五的中午
我们一家把白耳黑猫抱到了
包产到户的承包地里膜拜般地喂食
全家老少站在田间的四个角落
敲着锅碗瓢盆大声说唱并吆喝
如同虔诚狂热的宗教徒出场
在庄严的祈祷仪式上等待奇迹出现
只见黑猫犹如纵虎归山
颇似入无人之境的虎荡羊群
果然用自己的尖爪和利齿
把成群的小麻雀拾掇得服服帖帖
把肆虐惯了的麻雀群消灭得干干净净
雀尸都由我用箩筐装满倒到地头那厢边
 
村子里其他人家豢养的猫儿
也像听到了神奇的集结号似的
从四面八方突奔而来
大约有七八十只猫儿
云集而来响应召唤
投入紧张而艰苦卓绝的征战
以我们家自留地为中心
向外围层层扩展
步步为营,连撕带咬外加恐吓拍打
多管齐下,左冲右挡,前呼后应
各色猫儿就像国际顶级篮球运动员
不,更像巴西足球运动员里约酣战
在近万亩的良田操场上纵横驰骋
你追我赶,大打出手
雀声大噪如闷雷贯耳
鬼哭狼嚎恰似世界末日
猫儿南北奔袭俨然狼见羔羊
东西呼应好似有神人指挥助战
动作娴熟,配合默契
拦网投篮,带球射门儿
白耳黑猫分明就是球队的核心队员
它扫荡到哪里
哪里就立马成为瞩目的主场
在阵阵锣鼓声中
擒拿格斗的高潮一浪赛过一浪
腾挪穿越的技法不断翻出花样
众多麻雀就好比陷入汪洋大海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鸟有鸟话
“这方水土不寻常,此地不可一刻留”
非死即伤慌不择路
互相撞碰纷纷逃遁走远
边飞边恨雀母为何给自己少生一对翅膀

我们学校的少先队员
在辅导员老师的率领下投入了决战
高擎火把,拿着扫帚木桶铁锹和锄镰
每个中队各有分工协作和纪律
一中队负责点火烧草熏燎麻雀的眼
二中队负责弹弓高射逃上树梢的鸟
三中队是承担清剿拍打扣杀主力的扫帚连
被扫帚打伤的麻雀几乎把地皮铺满
我的下脚竟然把哀嚎蹬腿的麻雀踩破膛
受伤的鸟儿成了猫兵猫将的瓮中鳖
四中队负责后勤保障运水和送饭
五中队专门接应包扎挂彩的伤员
最有意思的是第六中队
手打着竹板儿嘴唱着铿锵战歌
他们就是颇受欢迎的前线文工团
附近哨所的解放军战士闻讯赶来激战
对着天空一阵嗒啦啦示警鸣枪
燕雀之辈哪经得住这等真枪实弹阵势
胆破魂飞早已溜之大吉或作鸟兽散

这下可把全村社员看得目瞪口呆
都说爷娘生下来从没有见过这等世面
村长屏住呼吸
憋红了脸膛一时傻了眼
恍若入梦境回到了三国长坂坡古战场
他赶快用烧红的烟锅子烫自己的麻脸
看看是否真的没有了感觉
使劲用指甲抠自己的手腕
看看有无留下血印子发疼
村长愁帽摘除得了大清闲
凭借月光飞身到村西头槐树下边
又手舞足蹈拉二胡唱起拿手好戏: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整个下午直到夜晚
收工时分已是圆月高悬
喊声震耳锣鼓喧天
掌声热烈欢呼胜利
叮咯咙咚呛
万亩战场,村庄内外
处处人声鼎沸旌旗招展
不是旌旗招展,准确说
是稻草人身上披着的破烂袄衫
迎风飘扬在满月的光辉里
社员们还在用簸箕和褡裢
抢装麻雀的尸体,一袋子一袋子
往地头掏开的大土坑里倾倒
就像是打扫战场一样喜气冲天
清理战利品,掩埋尸体,焚烧残渣余烬
众多战士即是猫儿却早已累得精疲力竭
各自散去回家休息了

(事后传出小道消息
这个动用猫将猫兵赶杀麻雀的神奇办法
是爸爸深夜跑到大青山上的喇嘛庙里
虔诚跪着央求活佛才得到允许的
事后活佛不住地念经超度亡灵
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庚)
 
却说歼灭麻雀战发生的前两年
我们地方迎来恢复高考的惊天喜讯
高考对我们那代人来说
可是非比寻常的大事,的确
是鲤鱼跃龙门、咸鱼大翻身唯一绝佳机遇
我们家就是恢复高考制度的直接受益者
二哥和三哥作出了良好的示范
几乎同时实现了身份农转非的历史性转变
我记得二哥三哥当年高考作文的题目就是
“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试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们的高考成绩,毫无悬念
无论如何没有理由不上一本线
 
父亲进县城去取二哥三哥的高考录取通知书
回来的路上不巧遇到了乌兰木伦河发洪水
结果父亲被困在拦腰深的冰水中寸步难行
口袋里装着录取通知书的牛皮信封
一不留神,让洪水夹杂着泥沙完全淘走
父亲惊恐地呼天喊地企图追赶漫漫水流
引来了全村人围观施救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父亲冻得脸色发紫浑身打哆嗦
半个身子陷进淤泥中双脚已经完全麻木
他努力抓住漂来的一截连根拔起的红柳树干
 
岸边,人声鼎沸
母亲和我们兄弟几个
早已急得近乎疯癫
挣脱了人们的劝说和阻拦
正要不顾一切往河里跳
形势十分严峻,说时迟那时快
忽见村长站在桥头大喝一声
把一根手腕儿粗细的红棕榈绳索
从空中高高抛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绳索落在水面
迅速向父亲所在的地方靠近
正好被父亲挣扎的双手稳稳接住
众人在岸上排队喊着号子
一起使劲连拖带拽
终于把疲惫的父亲
拉上了雕有小狮子头像的石桥边
老父亲半躺在路面
一个劲儿把气来喘
手指着已经漂远的牛皮信封
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点
瞪着双目噙着泪水
说不出半句话语
浑浊的激流中出现漩涡
小点点渐渐消失于众人的视线
 
正当大伙儿陆续回到村里
接二连三来到祖屋
安慰躺在炕头簌簌落泪的父亲时
白眉老寿星拄着龙头拐杖
踉踉跄跄从村外追赶着喊:
可了不得了!
皇榜有了!
状元及第了!
苍老又嘶哑的嗓音
如老喜鹊飞临一般
声震林岳,又如钟声传出
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
原来是那白耳黑猫在关键时刻出现
从岸边的人群中冷不丁纵身一跃
涉入水中用嘴叼住了渐行渐远的信封
身段矫健地转了一个大圈儿
顺着湍急的水流扑腾着游到岸边
水性之好姿势之美令人眼花缭乱
 
村长从石狮子的断桥边
健步下水
利索地抱起猫儿打开信封一看
果然,果然是高考录取通知书
本村的两位后生,兄弟俩
双双光荣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
喜讯马上全村传遍,家家乐开花
男女老少一时都齐聚于老宅的门口
在那面“拨乱反正”的古老牌匾下
村长张罗着
从村委会搬来桌椅板凳和扩音器械
举行隆重热烈的庆功表彰大会
父亲母亲喜上眉梢不知怎么好
捧着奖金红包被请上主席台就座
大伙儿让他们介绍介绍教育孩子的好经验
他俩扭扭捏捏异口同声说是孩子自己争气
这时,喇叭里正播放着
叶剑英元帅新作的《攻关》诗句:
 
   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
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二哥三哥胸戴大红花
骄阳的朗照下模样越发俊俏
红扑扑的脸颊露出小酒窝汗水盈盈
忙着给众乡邻们提茶倒水递糖感恩关照
而那只可爱的白耳黑猫
也在人群里穿梭往来
用胡子茬一个接一个蹭着大家的裤管
好像是在提醒大家
别光顾着自个儿乐忘了它的功劳
好在村长发表完热情洋溢的贺喜讲话后
特意表扬了白耳黑猫
为全村人民作出卓越贡献
白耳黑猫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细线线
喵喵喵叫了七八声
还不忘淘气地拱起前爪扮鬼脸
咧开嘴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表示同喜同乐和有福共享
我知道这个家伙最爱显摆
今天恐怕比二哥三哥还要喜悦翻番
 
 
(辛)
 
吹起那根笛笛弹起那根丝弦儿
我把那小泼皮的顽劣给亲亲言转
秋后的天空都是亮格增增的蓝
吃了几颗野果果满肚肚有点吐酸
 
白耳黑猫确实是一只十分淘气的猫
不光勇于做好事行善,而且
还喜欢捉弄他人搞乐子玩
话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秋天
阴山山脉和黄河交汇处这一地理板块
经常有闹地震的传言
气象部门天天在广播中预报提醒
让这一带的居民做好防震减灾工作
我们这里也没得安宁,人心惶惶
或说是热闹非凡,家家都在做抗震防范
每天太阳下山
按照村长在播音室喇叭里喊出的最新指示
要求各家各户都到学校的操场上统一就寝
绝对不允许待在家里睡觉
以防半夜地震把人压在屋子里面
爸爸倔强,他的犟脾气远近闻名
因为在外面休息嘈杂难眠
又有可能着凉患上流感
所以几经我们姐弟劝说动员
就是不肯到操场上就寝避难
不想睡那杂草和木椽
拼起的格吱吱作响的床板
为此,还和妈妈吵了好几架
搞得全家人心绪添堵很不愉快
一个个提心吊胆
担心爸爸因为执拗而受伤害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好心人
也为爸爸捏着一把冷汗
月光下的学校操场上人们说三道四
村长对自己一声吼到底的权威受到挑衅
骂骂咧咧甚至站在操场土台上暴跳如雷
 
爸爸照样脾气固执我行我素
像一头倔强得不肯回头的牛
成为全村唯一一个
晚间睡在自家堂屋的人物
其实他是过于传统和喜欢静安
完全不习惯于男女混杂共眠
他懂些易经,凭老经验判断
闹地震只能导致虚惊一场
因为老祖宗选中的这块风水宝地
绝不会兀自出现什么裂地崩山
 
就在村长大发脾气的那天深夜
祖屋里爸爸睡觉的土炕边
一个过去医院输完液体
舍不得丢弃的葡萄糖玻璃瓶
在蓝油漆躺柜顶部安然倒立中
当啷一声滚倒
紧接着咔嚓一声落地破碎
只见爸爸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抱着枕头慌忙出走
他错把枕头当成备好的包袱
由于慌张,爸爸差点撞到了门楣
只穿着短裤的爸爸跑向村街高喊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离村街不远的学校操场上
人们听到爸爸的呼喊顿时乱作一团
人们扶老携幼推推搡搡往前赶
在村长的指挥下
黑压压一片人
向更高坡处急速转移
这一夜无话
期间人们的慌恐与混乱
顶撞与抱怨可想而知
 
太阳从东山坳升上来了
大家一夜担心的地震并没有发生
在风萧萧的薄寒中
大伙儿站在黄土高坡上
远望村庄安然无恙
咦?这怎么回事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大眼瞪小眼
于是责成爸爸
带着村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
回村里去探个究竟
他们小心翼翼走进了祖屋
远远看见
空荡荡的院子里
有一只猫咪正蹲在窗台下
是我们家的白耳黑猫
它一边舔着躺柜下的积水
一边用爪子扑索着
葡萄糖瓶口脱落的盖子玩
如同摆弄着一只死耗子般洒脱自然
葡萄糖瓶子上的白色铝盖
漂在浑浊的积水中游来荡去
像一叶扁舟在风雨中簸颠
白耳黑猫喜不自禁立在旁边
用爪子不住地摆弄,抓起放下
看看瓶盖到底听不听它的调遣
一滩积水周围玻璃渣子和碎块遍地
还把爸爸十分喜爱的
几天前刚由沙砖换成的水磨石地面
砸出了很多坑坑洼洼
这下子可气坏了老爸
他不由得怒气冲天
顺手抄起顶门棍,高举过头
以武二郎持哨棒打虎式
向淘气的猫儿头上使劲劈去
谁知猫儿早已料到这一手
喵地叫了一声,纵身一跃
飞快躲过棍棒
哧溜跳出门外好几十米远
逍遥自在大摇大摆上了村街
呼朋引伴到红柳滩那边玩耍子去了
 
原来昨夜虚惊
都是这只可恨的猫咪导演
爸爸为此遭到村里上下一致奚落
并且还着了凉
他却不好意思自己说穿
最可笑的是爸爸在惊慌失措之际
拿错了准备好的放有值钱东东的红毛巾包袱
而提着大裤衩抱着枕头满大街跑来跑去呼喊
一时传为全村人街头巷议的美谈
大伙儿都拿这个笑话说事儿揶揄老爸
其实临睡前
把装满水的葡萄糖瓶倒立于桌面
就是爸爸想出的用于防震预警的高招
现在想来
我们还真有必要
为他老人家申请个专利成果
最有趣的是
后来村长逢人便说
给爸爸编了荤段子挖苦——
老哥哥
我想给你演绎一段酸不溜溜的韵事
漫瀚调调刮野鬼
混赤条条挨了两锅盖
添油加醋
附带些桃色风流新闻
保准立马全镇走红
爸爸早羞红了脸
急忙制止
并不失幽默地唱了一段山曲儿解嘲:
 
为人做事要里外翻
哪个人都有长和短

叫一声他叔叔你把话话来听
你可不能卖片汤做害俄个人善
黄河流凌哗哗发水搬不了那个船
怎能怪怨积德的老艄公就是懒汉汉
 
 
(壬)
 
直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白耳黑猫还是全村独一无二的娇宠
大伙都乐意把它抱到家里喂养几日
以示对此猫的由衷喜欢
并试图沾沾福气什么的
但是,有一天
这种情势发生了惊天逆转
黑猫简直就在一夜之间
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且听我细细道来
 
据从祖屋外墙石壁里
无意中发掘出的古书记载
古时候老鼠和黄鼠狼
本来就是一个祖宗
后来分门立户各奔东西
繁衍生息到了今天
受到生存环境打压
为了抱团取暖
又有了重新认祖归宗的倾向
多年前被黑猫逼着逃往后山的鼠群
就请来了它们的传说中的两对老祖宗
四只个头儿体形庞大
踮着脚尖立起来行走的贼眉鼠眼的黄鼠狼
先后悄悄溜进村寨
准备替近亲老鼠们报仇雪恨
先是进行了一场秘密的
一对一的单挑生死决斗
结果不分胜负
后又策划了若干场斗智斗勇的
具有一定组织规模和战斗力的群体决战
还是难分伯仲
最后狡猾的黄鼠狼
竟然祭出看家的杀手锏
利用反间计
外加苦肉计和连环计
一举凑效,大功告成
果真嫁祸给受人娇宠的白耳黑猫
总算替仓皇逃遁后山的老鼠们雪耻解恨
 
原来是村子里的两家养鸡专业户
一夜之间
鸡舍里的大大小小鸡仔
被不明身份的可怕动物
像下围棋一样妥当算计
统统打吃掉了
养鸡专业户损失极其惨重
辛辛苦苦的付出
换来的却是一屁股外债
村长和哭成泪人儿的专业户
深入实地调查寻找凶手
之后几天,得出初步结论——
黑猫是所有的鸡仔被咬死的最大嫌犯
其他动物不具有如此神奇的能力手段
 
如同当年麻雀事件
发生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家又立即成了全村人谴责的对象
白耳黑猫顷刻之间变成了众矢之的
不仅是众矢之的
简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好像我们的家人犯有窝藏罪
黑猫即是犯有谋杀罪之真凶
一家人在众人面前
又一次理屈词穷抬不起头
妈妈跺足捶胸连呼好命苦
爸爸气势汹汹拿着菜刀满屋子追打着黑猫
大哥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猛踢墙角土
姐姐愤愤不平摔打着锅碗泪流满面
我怕爸爸挥舞菜刀下手重伤着了猫
偷偷跟在爸爸背后瞅机会想把他的腿抱住
 
山曲儿本是护心油
心里头煎熬嘴上流
满把黄香许下口愿
众神快叫我们见青天
这是一出怎样的闹剧呢?
在被众人冷眼
要求赔偿损失的双重压力下
我和大哥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躲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老榆树后面
凛冽寒风中天天观察猫儿的一举一动
想看看这家伙究竟在暗地里干什么
有何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罪恶勾当
让全家人背上了如此沉重的黑锅
结果看见白耳黑猫也是无奈极端
在冷月的余晖里
皮毛乱蓬蓬耳朵有点耷拉
盘尾乖乖地卧着
好像还发出一阵阵急促啜泣
可怜兮兮地抱着脑袋浑身蜷缩
胡子瑟瑟发颤
鼻尖上垂下殷红血珠一串串
寄身草莽东躲西藏
 
猫儿不会说话无法申辩
在压力重重万般无奈之下
为保住这猫儿一条性命
我们把家里所有积蓄
全部付给养鸡专业户用于赔偿
事实上就是爸爸当时红头巾
包袱里的那点儿可怜的家当细软
这还不行,为了根除隐患
村长还是要求立即结果猫的性命
否则报告镇里派出所从重从严法办
实在没辙儿,我们只能采取主动
商量了一个走为上的权宜之策
流放猫咪远走他乡去避难
 
祖屋门前
有一条从县城
到盛产精煤的石圪台湾
长约百十公里还多的公路
中间有条宽阔的湍急水流
即使严冬
也不会结冰的乌兰木伦河
没有架设桥梁木栈
破破烂烂的砂石路面
在河边儿上几经绕行蜿蜒
无数丘陵沟壑与柠条荆棘纵横交错
芦苇瑟瑟,阴风怒号
寒冬岁月,常有从县城出发
去拉煤炭的拖拉机由这里经过
我和大哥瞅准了一个机会
把妈妈用了三个夜晚
缝好的旧帆布褡裢
小心翼翼装入了白耳黑猫
全家人依依不舍地和黑猫道别
痛苦地缝上了最后几针封口的线
黑猫在褡裢里一边挣扎一边咆哮
我们也是无奈地悲伤哀叹
就这样,在寒冷的黎明
把装着动弹不得黑猫的旧褡裢
一忍心,一咬牙,一赌气,一用劲
从路边抛向突突疾驶的拖拉机后斗子
全家人望着远去的冒着黑烟的拖拉机
消失在颠颠簸簸的砂石路的尽头
默默无言,默默伤心流泪
祝愿黑猫能够顽强挺过劫难
 
就在送走黑猫的两个月之后
也就是过完大年的初二三
我们对白耳黑猫的挂念
达到了高潮。这家伙还活着吗?
这里插上几句闲话
全家人即使过年
也沉浸在失去和惦念黑猫的不安中
尤其是我,黑猫与我感情最深
几乎没有心思穿新衣、放响鞭
匆匆地和哥哥姐姐吃了点迎春水饺汤面
例行公事给寿星磕了头拜了年
就算是过春节了
怀揣着红包礼物
仍然提不起半点精神
难以走出愧疚和思念
牵挂那相依为命
足有八九年时光的伴侣
特别是在腊月二十三
祭祀灶马爷的当天
疑团和真相大白
村子里的老少爷们
终于逮住和一举打杀了又用同样伎俩
接连偷袭几家勤劳的致富专业户鸡舍
情节特别恶劣手段极其残忍的黄鼠狼
为我家的白耳黑猫
彻底清洗了不白之冤
得以顺利收回赔偿出去的家当细软
全家人长长吁了一口气
爸爸哼了一段山曲儿庆贺平反
随即又莫名其妙陷入新的担忧
担心极有可能卷土重来的鼠患
我们更加想念
避难他乡的白耳黑猫
它是死是活
它是危是安
 
正月初二黎明时分
我和姐姐都梦见了白耳黑猫
俩人的梦境几乎完全相同
白耳黑猫在苍苍后山
与陷害它的四只黄鼠狼血战
白耳黑猫呲牙咧嘴满身是血
白耳黑猫越战越勇一跃而起
犹如凌云的扑食猛虎
撕心扯肺怒吼一声
把心中压抑的所有冤屈和愤怒火焰
一股脑儿高亢地吐向凛冽虚空
震得山坡松枝条上的积雪
纷纷坠落飘散
 
 
(癸)
 
旭日东升
茫茫的雪原
有一个小黑点
像欢快的音符一样跳跃
由远及近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小黑点渐渐变大、变清晰
啊呀!是猫吧,对对对
——是我们家的白耳黑猫
我站在祖屋门前的雪地里
终于盼来了我朝思夜想的黑猫
可是,可是黑猫奔跑着奔跑着
快到我的跟前
即将要张开双臂拥抱它的时候
它竟然霎时隐身不见了
它又一次变成淘气宝贝
躲进了雪地里不出来
我看不见它
因为它藏在雪里面
只露出白白的双耳
它可以看见我
可我哪能发现它
其实它就藏身于
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
太淘气,真顽劣
隐身了,不见了
急得我的那颗心
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我挥舞着双手
就好似蒙着双眼捉迷藏
想要在虚空中抚摸住黑猫的大脸
果然,就在我
快要激动得支撑不住的刹那
它从雪地里飞身而起蹿跳出来
就像黎明时分
梦境里飞虎扑食般矫健的身段
投入了我的怀抱
我紧紧拥抱着猫咪
眼泪早已打湿衣衫
雪地里的一滩冰雪
正在被滚烫的泪水慢慢融化
 
列位看官
你道那只精怪的白耳黑猫
是如何死里逃生
从石圪台湾九死一生
还能够活着跑回来
说出来着实吓人一跳
九命怪猫的传说一点儿不假
原来是那个开拖拉机的好心师傅
到了炭窑口
突然发现后斗子上有东西晃动
赶忙刹车下来观看
打开快要被挣破的褡裢
十分蹊跷,原来是只气息奄奄的猫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拆开口子放了生
继续他的营生。按下不表
单说这只黑猫
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石圪台炭窑湾
整日晕头转向,处处碰壁,东躲西藏
愣是经受住各种磨难和考验
待它恢复体力后
探查清楚方向及地形地貌
毅然决然踏上了归乡之路
历经坎坷
跋山涉水
摸爬滚打
百折不挠
走走停停
一往无前
历时六十多天
边走边探析路况
边走边补充能量
摸着石头过河
怀揣着理想信念
克服了重重困难
从积雪盈尺的荒沙泥淖中
一步一个脚印
硬撑着淌着水出来
早春归来进村时
四肢肌肉已经被冻冰削尽
下肢已是血痕累累
露出白骨斑斑
 
但是,我们的主人公
疲惫中不乏飒爽
征途中不辱使命
没有丝毫气馁、怨尤和伤感
忘掉耻辱、辛酸和无尽的罹难
雄赳赳气昂昂凯旋归来
见到故人不顾一切地跃身怀抱
你说奇怪不奇怪
惊叹中更加让人心灵震颤
红日高照,春风拂面
我站立在祖屋的牌匾下无语哽咽
把黑猫紧紧搂进厚重的风雪衣的长襟
望着广袤大地上万物复苏
冰雪开始消融
松柏的枝头已经焕发嫩绿
牛羊奔向了正在返青的牧场
听到西草地烈马奋蹄扬鬃的嘶鸣
浑身无比亢奋和温暖
猛然觉得、恍然大悟
我的这只白耳黑猫的传奇经历
难道不是写照或者惊人契合了
一个伟大时代奋力拼搏的精神吗?

马莲开花一色色蓝
新生活好像那顺水船
纤绳绳拉船靠了岸
从今往后不再受磨难

天之蓝,地之坦
东风吹来满眼春
万象更新尽收眼帘
春的醇,雪的润
微风之熏,融水之酣
沁人心脾这样久,如此深
四十多年来,直到今天
依然深受黑猫精神的鼓舞
激励着我踏平坎坷、穷且益坚
鞭策着我与时偕行、终日乾乾
因而对那段故园春晓的往事
倍加珍惜与怀念
 
关于我过去岁月的有趣故事
还有很多很多篇
如果有一天
有更加宽裕的时间
一定会向列位看官不计啰嗦地如实奉献
要善于提炼和萃取时代的正能量加以弘传
不忘初心,矢志向前
祝大家梦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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