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的诗与诗中的李瑛 一一诗人生平与创作述评

作者:苗雨时   2021年08月30日 14:11      727    收藏

李瑛的诗与诗中的李瑛

一一诗人生平与创作述评

苗雨时

 

前   言

 

李瑛(1926-2019),他们一生伴随着共和国的脚步,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前行。前半生的军旅生涯,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边疆、草原、平畴,后半生仍巡行大地,但仰望星空,把历史、现实、人文纳入视域,做灵魂的拷问。七十多年间,他个人主体身份的转换,从校园诗人到战士诗人再到祖国诗人,而他的精神意向,则由激情而转入沉思。在五千年文明的祖国大地上,他的生命是民族大树上的一片绿叶,他的灵魂如漫卷祖国山河舒卷的云霞,而他的诗歌则似一条烟波浩渺,涌进流深的河水。正是这壮美的山川和古老的文明气韵,映衬出他伟岸的身影,托举起他高贵的魂魄。

李瑛的一生是追寻理想和真理的一生,是为祖国、人民奋斗的一生,也是敬畏诗歌,不懈探索艺术的神秘,从而是诗意葱郁的一生,在他90多年的生命旅程里,足迹所至,无时无处,皆是诗歌。从第一部诗集《枪》到最后一部诗集《逝水》,总计写下和出版了60多部诗集,并有《李瑛诗文总集》十四卷面世。这千百万的诗句和文字,这一部部心血的著作,支撑起他人格的高耸、灵魂的仰望和诗美流淌的丰沛!

李瑛在中国当代诗歌史册上有着独特价值,应该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

任何一位直正的诗人,他的“美学的和历史的”书写,都应该是生命的一次次的觉醒,灵魂的一次又一次的绽放。诗人李瑛更是如此。他从开始写诗到生命终止,一生与诗相伴,仿佛他为诗而生,诗作为他的生存方式和精神方式,划出了他全部的人生轨迹。从生到死,他就是一支笔,一部由若干篇章结撰而成的大诗。撕下任何一个篇页,都闪烁着生命的奥秘与灵魂的神奇。

种子在苦难大地上的萌芽 

诗人在《种子》一诗中写道:

 

种子和它的梦

一起埋在泥土里

它知道头上便是天空和世界

知道阳光下的欢乐

朝霞和露珠的美丽

但也准备迎接远方

猛烈的雷雨

 

诗的种子,就是生命的种子。那么,李瑛的生命种子是怎么样孕育的呢?

李瑛家乡在河北丰润县西欢坨村(现属唐山市丰润区)。这是一片古老的县区,北有苍翠起伏的腰带山,南临沃原平阔的冀东平原,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从中间流过,不是向东,而是向西。原名浭水。宋代皇帝赵佶被金兵俘获,途经过此,叹曰“吾安得似此水还乡呼 ?”自此,浭水改名为还乡河。还乡河,千百年间,掀动起无数历史的风波。西欢坨村,就在不远的还乡河畔。其实,李瑛,1926年12月8日出生于辽宁绵州。其父李萌明,由于生计艰难,发愤读书,先念私垫,后进县中等师范,毕业后考入铁路,作了小员司。其母于翠萍,农村妇女,后随父亲料理家务。这样,他们的家便在铁路线的三等小站多次迁徒。与他孩提时代相伴的是巨大的机车喷气声,单调的车轮碾压铁轨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小站上寂寞守望的志号灯、扬旗,孤零简陋的月台和火柴盒般的铁路工房……这是他生命最初的印痕。七岁时,因为小站没学校,他被母亲带回老家西欢坨村读小学。那里还有慈祥的祖母、聪惠的姐姐照料。读书之余,也下地劳动,和纯真的小伙伴们一起拾柴禾、下河捉鱼虾、逮青蛙。他永难忘记的是熏黑的草房里一支鸟黑的油盏,那秋夜深处悲淒地鸣叫的“蟋蟀”,还有地头上生长的可以充饥的野菜。而他记忆里的小村,则是黄土路、田埂、水沟,村中有“小庙”,“歪斜的篱笆、草垛和鸡埘”,还有“石碾”、“小杂货铺”,以及打铁的炉火,村外是“荒坟”、“狗叫”与“乌啼”……他的童年是欢乐的,也是忧郁的。后来他十岁时,随父到天津去读书,这又打开了他的眼界,看到了一个与乡村截然不同的世界:高楼大厦,工厂码头,外国租界,汽车电车的鸣叫,他也有饥饿的眼睛和反抗的争号……

于是,李瑛的少年生命进入了质疑和多梦的季节。他在诗中,这样写道:

 

那是个倾斜的年代

一半是水,一半是火

那时,有许多未及开放的花朵

过早地枯萎

 

那时,正是我生命多梦的季节

但我的肩膀很瘦

我的生命如一粒

摇落山野的草

——《在我生命的多梦的季节》

 

李瑛天姿聪明,敏感,又有几分理性。他在古文根抵深厚的父亲熏陶下,在唐山丰湾上中学时,又接触到了五四新文学作品和世界文学名著,并与同学组织了“田园文艺社”。这种对文学的爱,极大地催发了他的创作激情。十六岁时,高中二年级,发表第一篇诗作《播谷鸟的故事》,唱出第一声心灵的啼鸣:

 

播谷——忙着唱,

忙着催人播种吧。

荒芜的土地没人收拾,

饥饿的时代将你蹂躏,

播谷噙着泪,伫立在田野,

呼唤着,呼唤着。

 

这是诗人对贫瘠荒凉的北方大地作历史性春的呼告。然而,时代的春天并没有来临,漫长的冬夜又沉入黑暗的深渊。1937年,芦沟桥事变,日本侵略者占领了唐山、天津,在北平挟持伪政权。山河破碎,民族危亡,悲愤沉压在他稚嫩的肩头。因不满意中学的皇民教育,被学校开除。他和几个同学开始流浪,从唐山到天津。他写《流浪札记》:“轻轻招手地离别了/向我的油灯和小窗”,经过“狂风”的“田庄”,“落雨”的“芦台”,穿过大海岸边的“汉沽”和“白花花”盐滩的“茶淀”,最后到达“塘沽”:

 

快到塘沽了

快到天津了

那里是喧嚣的城埠

请收留我风尘仆仆的肩膀吧

请收留我一双痛苦的眼睛吧

我来到这里

想听你为我讲

一个民族的故事

一个家国的故事

我心头的痛苦,我说不出

……

 

这流浪的眼泪,是生命的家国情怀对抗侵略者践踏国土的历史意志和不屈的民族诉求!

 

生长在方生与未死的历史节点

 

1945年,李瑛十九岁,报考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被录取,进入北京大学。在大学里,他受教于西南联大迁返后任教的多名教授、学者:杨振声、沈从文、冯至、俞平伯、朱光潜、季美林、游园思、废名、常风等,并访问过清华的朱自清、李广田等先生。在他们的教诲下,度过大学时光。在与师长交往和大量阅读中,受到了中西古典和现代诗学的影响,甚至接触到一些苏联的当代革命文学和解放区的文学作品。

适值历史大变动、大转折的年代,方生与未死、光明与黑暗做最后的对决。此种历史语境,使诗人的生命受到民族觉醒和人民解放的激励与鼓动,焕发出了极大的创作潜能。作为“校园诗人”他参与北大文艺社和各种进步的文学活动,并走上街头投身“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一波又一次的示威游行。同时,他写了很多激昂抗争的诗歌作品,发表在北平、天津各种报刊。诸如《把手掌握成拳头》《石头:奴隶们的武器》《献给北大人的诗》《让我领你走上这条路》《中国学联,我们的旗》等。他在《死与变》中这样写道:

 

    我们赞美树巅的柳蝉,

    歌唱火热的时代,歌唱光明,

    我们赞美破茧的蚕蛹,

    为了它们的生命,第二次诞生。

 

    它们是十分心愿的,它是心愿的,

    它们痛苦的一生叫我感动,

    如果你醒来,你会看见:

    它反抗它的昨天像一场战争。

 

    我们抚摸着自己的肉体在感觉里,

    像是刚刚苏醒,刚刚成形,

    我们拥抱着的是一片蓝天,

    窗前的一树扁柏,门外的一棵冬青。

 

    不断地分裂,不断地遗忘,

    这是一切适宜的顶峰:

    对于自然的匆忙,这是秩序,

    对于愚蠢的人类, 这是觉醒。

 

自然的轮替,历史的变迁,除旧布新的蜕化是一个不可更移的律令。在些种真理的光照下,诗人个体生命的“觉醒”,对他的诗歌写作来说,具有根本性的意义。

大学期间,李瑛还致力于诗学理论研究,撰写并发表了一系列批评文章。主要有:《两个危机》《读郑敏的诗》《读穆旦诗集》《论绿原的道路》《读<十四行集>》等。从这些文章中,我们可以觉察到诗人诗歌理念的现代性趋向。这使他自觉的艺术探索和追求,与20世纪40年代中国新诗的发展处于同一水平线。

既认同诗歌与现实的血肉关系,强调诗歌突入现实,感应时代的震颤的脉动,让自我生命与灵魂的爱和希望融入人民苦难的命运,表现出热切的人文关怀,以此担负起诗歌的历史使命。同时,也持守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创造,具有一种必不可少的美的特质,诗人被称为创造者,这也是他不可擅离的美学宿命。此二者的平衡,构成了李瑛诗歌的起点。其价值和深运意义,在于它疏导和制衡了他以后各个时期的诗歌创作,并发挥了 这样或那样潜在的校正作用。

 

炮火硝烟里绽放的青春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古老的都城获得了新生。但全国的解放战争并没有结束。此时,李瑛大学四年级,未来得及毕业,便离开北大校园,参加了四野的南下工作团,组成一个新闻队,他任队长,随军南下,进行战地采访。他们跟着部队从北方到南方。武汉解放之后,经江西、跨越五岭,直指广州。广州解放,又参加了进军广西的一些战斗。回到广东,加入了解放海南岛的渡海准备工作。炮火硝烟磨砺了他手中的笔。他不仅以新闻的形式报导了部队的行军、攻坚、奋勇杀敌的战斗英雄,而且用诗歌从历史转折的高度记录了《在前线师指挥所里》的灯光,《历史的守卫者》的哨兵,和战士《他们时常老百生做种种事情》。他在《号声》一诗中这样写道:

 

    这清晰的号声,

    便是历史的命令,人民的命令;

    这闪现的金光,

    便是光荣的号召——

 

    亲爱的祖国,

    我们把无限的热爱献给你,

    我们的号声从黑龙江畔

    将吹到酷暑的南海

    我们要坚决粉碎黑暗的旧世界

    解放祖国的人民和土地……

 

从此,一个知识分子成为一个战士。爱国主义情愫便葳蕤在他的血液里。作为这时期他军旅生涯见证者是一匹马,一匹白马。解放战争中,部队配备给他一匹白马,行军南下至南海边,全国大陆解放后便要交回。离开时,他留下它的一只蹄铁作纪念。《一只马蹄铁》的记忆就烙印在他灵魂的深处:

 

    一只马蹄铁

    一只和我的青春结成

    化不开的血肉的马蹄铁

    静静地悬挂在书房的墙上

    是我所有书中最深刻的一本

    看见它,仍能见到当年

    迸出的火星

 

他时常夜半醒来,听到《马鸣》的嘶声,眼前掠过那白马“飞扬的鬃毛拂动战场的落日/黎明蹚过小河的清脆的水响”……

1950年冬,李瑛调入人民解放军总政部工作。全国大陆刚刚解放,鸭绿江边又传来了炮声。抗美援朝是一场全然不同于国内战争的新的战争。于是,他被派到朝鲜战场去工作和采访。他跨进了三千里江山,在汉江北岸,在朝鲜山麓,在纷飞的大雪和燃烧的火光下,在掩蔽部摇曳的烛光里,采访了司令员和普通的士兵。那惨烈的战斗场景给了他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之后,在战争进行中和停战之后,他又曾两次入朝。他写诗,记载了他强烈的生命感受。他说:“我是怀着无论如何要把我们志愿军战士在国外作战的真实情况报告给关心他们的祖国亲人的心情写这些诗的”(《李瑛诗选·自序》)。这就是他建国后出版第一部诗集《野战诗集》之后第二部诗集《战场上的节日》。他写我们的汽车兵在《运输线上》“前进,不能打灯的夜行/穿过敌机/无数张封锁的火网”;他写《追击途中》“在这风雪的夜晚/在隆隆滚动的炮声里”,志愿军的一个团长从烈火中救起一个朝鲜婴儿裹在大衣里,从而激励了志愿军战士战斗复仇的强烈愿望。他写《为了祖国》“战士们在掩蔽部里/谈论着/现在的战场、祖国、和平,谈论着/关于生、关于死。/把耳朵贴在大地上,/他们说:/好像听见了祖国的声音!”他写《邱少云》在隐蔽中烈火烧身仍压紧地面“决不能动”的信念与纪律交并的生命传奇,他也写《在朝鲜战场有这样一个人》,他“夜以继日地指挥千军万马,/”专注地思考,闲着嘴唇”,“志愿军的英雄光耀人类/谁不知道我们的彭德怀将军!”更令人兴奋与激动的是《战场上的节日》,五一节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节日。在火线上,在战壕里,在金达莱旁边,我们战士欢度这伟大的节日,他们回想起去年前被检阅的盛况,他们遥想中南海那彻夜不眠的灯光。他们与领袖对话,向毛泽东发出铮铮誓言:

 

    我们将把一切都献给祖国,

    我们的爱,情感,

    我们的生命同忠贞的心

 

这些诗歌,使诗人在自己的信念里,把战士和创作当成他最高的思想方式和行动方式。而他生命中的爱国主义延展为国际主义,却反过来更凝聚和深化了他的爱国情怀。灵魂的忠贞,让他的青春在风雪与战火中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芒!……

这在1979年保卫边彊自卫反击战中得到进一步的充分的体现和验证。在燃烧的战场上,《我重新认识了祖国》,认识了祖国的山河:

 

    呵,我们南方的山,

    愤怒的山,战斗的山,英雄的山,

    我看见了你——

    勇敢的灵魂,不屈的精神,伟大的情感,

    不愧是井冈、太行、五岭、六盘

    同一的血缘……

        ——《南方的山》

 

 草绿色情漫壮美山河

 

李瑛,从朝鲜回国后,1955年由政治部调到解放军文艺社当编辑,利用采访和组稿的机会,他从南海礁岛到西北边陲,从洞庭湖畔到内蒙古草原,从甘肃戈壁到黑龙江冰雪,走进部队,和战士们一起生活,站岗、巡逻、宿营、训练,并参加建设工程的劳动。他的足迹踏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在这种军旅生涯中,他“发现,在我的祖国,阳光、大海、谿谷、山恋,无一不跃动着蓬勃的生命,特别是劳动在她胸怀中的质朴的人民和保卫着她的忠实的兵士,他们的新生活、新感情,给了我极大的激动和美好的感受”(《早晨》后记)。他的一系列军旅诗歌就凸显了这种共和国奋发进取的青春气象。

置身于历史强劲的脉动,在激荡的时代风云中,战士的理想、信念和责任,就是捍卫新生的民族国家,守卫人民的现代建设,保卫世界和平。他们要,为视国的昌盛富强而战斗。这样,他们的生命就葆有了崇高的理想主义和不畏艰险的英雄主义精神。

我们的战士不忘革命的传统,让红色的血流在胸中奔涌。诗人来到《井冈山哨口》,忆起星火燎原,向五大哨口发问:“难道不是你守卫了我的民族/用你全部的生命、情感、炸药和子弹!”他和战友们驻守海岛,清晨醒来,听《哨所鸡啼》,在一片迷雾之中,“看昂立群山之上/拍一拍翅膀,引领高唱/牵一线阳光在边境降临/霎时便染红了万里江山”:

 

    莫非是学习了战士的性格,

    所以才如些豪迈,威严?

    也许因为是战士的伙伴,

    所以才唱出了士兵的情感!

 

诗人在大海逡巡,在海滩拾起一枚《贝壳》:“一只贝壳,一片大海/无数贝壳向我诉说。/贝壳说:告诉我吧/告诉我今天欢乐的生活/我虽然死了,却留下一只金色的耳朵,/为了倾听,倾听这时代的歌!”他翻越五指山,过黎族村寨,见几个妇女在村里欢笑着《舂米》,他们穿着筒裙,一声一声说着什么:“说着劳碌,说着辛勤?/说着新的铁犁、新的阳光、新的山林?”啊,“每一声都得到一个欢乐的回音。/祖国,每个破晓,在远离大陆的深山里/一个民族在披露着对于你的感激的心……”他与战士一起唱《边寨夜歌》:“边疆的夜,静悄悄/山显得太高,月显得太小/月在山的肩头睡着,/山,在战士肩头睡着。”他在边境线《和新战友谈界碑》:“海的壮丽,山的雄伟/凝成我们庄严的界碑:/十八号,十九号,二十号……/新战友啊,让我们把它牢牢守卫”,“告诉你,当我第一次看见这碑石/我想起曾经走过的千山万水/想起峥嵘岁月里无数次苦斗/和我幼小时失去祖国的眼泪!”

战士们在《戈壁行军》,把海市蜃楼当成真实的画本,“看前面又出现一座更大的城市,/我亲爱的战友呵也不妨相信;/因为今天我们每前进一步,/距离我们真正的理想不是又缩短一分?”白日,我们迎《戈壁日出》:“我们匆匆策马前进/迎着壮丽的一轮旭日/哈,仿佛只需再走几步/就要撞进它的怀里。”夜晚,《夜过珍珠河》;“整日在风沙里巡罗/,入夜,拾得一条闪光的河/哪里曾见过这样的河水,/美丽奇幻充满欢乐!”白天风沙弥漫,见不到什么景色,入夜以后,风息沙停,星斗满天,才发现了这条闪光的河。这无疑拓展了战士们的襟怀:

 

如果你没有为祖国横枪跃马,

你怎能认识她壮美的山河;

你怎能认识九月高原的星斗呵,

色彩一串比一串亮,故事一串比一串多!

 

自古戍边常有《古栈道》,“千百年的历史哟——/风雨纵横,冰封雪搅;/千百年山路哟——藤缠树掩,云遮雾罩,/遥想当年,羽书驿马,/早埋进离离荒草”。现在,时代巨变:

 

而今 ,战士进山来,

云缝里打眼放炮

一夜间,九天落狂飙,

霎时里,震醒了深山古道。

 

我要借山谷的回声,

告诉前人,告诉来者—

有理想的战士真正值得自豪,

牵一列列火车,载着社会主义的清早!

 

在万山丛中,蓝天云霞下,《山鹰》是我们战士的写照:

 

啊,矫健威武的山鹰,

凝聚了我满腔豪情。

我的驻守在深山的战友啊,

这山鹰不正是你的身影!

 

 在冰天雪地,寒风怒号中,《青松》是我们战斗状态的象征:

 

西伯利亚的寒流,

弥漫了茫茫边境;

在我们威严的山顶,

耸立着一片青松。

……

它们的胸膛可以击穿,

它们的枝叶却冬夏常青;

如果你理解斗争的含意,

你就懂得它们那一片涛声。

 

诗人在《海的怀念》中写道:“昨天还守在海边,/今天却移驻在高山”,“看群山也像大海的波澜”,想大海也像层叠的群山。“我爱海,但也同样爱山”,“大海,高山,分挑在战士的双肩”!在山海之间,是“花的原野”,花的山峦,正如诗人在《红花满山》诗集的“题记”里所昭示:

 

看那满山满谷的红花,

是战士的生命和青春。


李瑛多次下放连队,当兵,或代职。他几乎踏遍了祖国所有土地。张光年在《红柳集序》“序”中说:“我们的革命军队是一个伟大的熔炉”。“他的思想、感情、经验和才能,就在这个伟大的革命集体中间,年复一年的成长起来。十分可贵的是,他学会了用革命战士的眼光观察世界,观察人,用战士的心胸来感受、思考现实生活中许多动人的事物,并且力求作为普通战士的一员,用健美的语言,向广大读者倾吐自己认真体验过、思考过、激动过的种种诗情画意。”

李瑛在诗集《战士们万岁》“自序”中曾这样总括:“照耀着灿烂阳光的大地和我们沸腾的生活万岁!为了建设新世界,永远用积极的态度进行不懈追求的人们、不惜为光辉理想而付出血汗甚至宝贵生命的英雄们万岁!”最后,他喊出:

战士们万岁!

这是诗人全部军旅诗的时代话语,也是他发自灵魂的向历史、向世界庄严而神圣的呼告!

 

把友谊的花束撒向世界

 

20世纪50.60年代,祖国大地上涌现起一波又一波大规模经济建设热潮,发愤图强的中国人民进行着艰苦卓越的奋斗。而在世界范围内,被压迫被奴役的人民和民族也正迅速觉醒,为争取独立和尊严掀动起自由与解放的风暴。这是一个伟大的火的年代。诗人一方面投身祖国的建设事业,为共和国的大厦,添砖加瓦,增加它的重量和高度。为此,他曾在北方的田野种植小树,也曾在干旱的大平原参加挖掘湖泊,修建水库;在万点灯火和焊花中,到过黄河大坝三门峡沸腾的工地;在苍茫夕阳里,登过信号台俯瞰烟笼雾罩的繁忙的海港;曾经冒着狂风和横飞的大雪,在荒山野谷,采访被团团蒸汽紧裹的巨大的工厂;他也曾下到农村,与乡亲父老一起生活劳动,开渠、试水、育种、锄地、护麦、开镰。与此同时,诗人也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世界的风云巨变,关注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国际事件,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虽然住在北京这条

    僻静的窄小的胡同里,

    但风暴般的世界

    却紧摇着我的房门。

 

是的,这世界的风暴,的确敲击着我们的门窗,面对这充满火、热、光明和搏命搏斗的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不能不表达我们人民的立场和爱憎。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希望看到全世界人民都站起来。这是时代的尊严、信念和力量!

诗人的国际题材诗歌,大部分集中表现对亚非拉民族解动的声援和支持。他深情《寄战斗的古巴》,讲述《七枝步枪在前进》,赞颂卡斯特罗发动革命武装起义并取得最终胜利的传奇;他生动描述柬埔寨的解放事业,让金边放射新的光芒和老挝革命使六月的湄公河水更加清亮;他写《埃及,中国的眼睛看着你》:“……一个愤怒的反抗的声音/从古老的非洲大地的腹腔升起”;他呼唤阿尔及利亚《起来,站起来》:“起来,站起来,阿尔及利亚兄弟,/起来,把力量交给双臂”,“太阳正和你们挽臂前行”;他写《赤道线——刚果的故事》:“哦,滴火的太阳的子孙呵/我看见了你们人人都是钢心铁胆,/声声高呼:‘作主人,不作奴隶!’

那些为真理和正义而斗争的人们,他们从废墟上,从血海里,从广袤的大地上,呼啸着昂然奋起,用石头和长矛收复了他们曾失去很久的作人的权利,让一切压迫、剥削、吃人的制度和贫穷、落后,从地球上涤荡干净。请听《非洲的鼓声》:

 

    鼓声掀起了大洋的浪涛,

    大洋在倾诉千年的痛苦;

    听,多少人的喊声从地心腾起

    乌呼鲁——乌呼鲁:(意即自由)

 

请看扎伊尔的《钻石》:

 

    钻石的河,钻石的山,

    月光下,到处闪着萤光的幽蓝;

    扎伊尔——多么值得骄傲,

    你和钻石一起,屹立在大地上,

    抵住高温、高压、磨耗、强酸!

 

你们说:“要改造世界就必须挺起铁骨钢肩,/像钻石,作钻机的钻头,车闲的车刀/——再硬的金属也要切削:/——再厚的岩层也能钻穿!”这是对扎伊尔也是对全世界人的讴歌与礼赞。

各国人民之间友谊的纽带,是在共同奋斗与彼此交往中结成和牢固的。诗人写《送运载小麦的船去古巴》:“望黄浦港外,水天尽头/一只只船,一缕缕烟在飘流;/苍茫里,那一道道烟缕呀,/正微笑着向古巴人民招手。”他写 在尼泊尔《普里特维公路》,在尼中两国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的并肩施工下,竣工通车:“风雪里,我们同筑一条路,/穿过峭壁,跨过深谷”,“看哪,地平线上——那巍巍大桥,莽莽大坝,/哪一座不闪着我们/友谊的光辉和战争的幸福!”他写我们支援坦赞铁路建设工地上的《篝火》:“多少个冬夏,篝火像鲜花怒放了/看呵,一堆堆 ,风吹不熄,雨打不灭,/熊熊地燃烧”,见证了坦赞人民的情谊和我们共同的理想。多年里,有很多非洲朋友来中国访问,他写《一位非洲朋友》,写《和非洲朋友登长城》,写《听一位黑人朋友朗诵诗》。他认为,“长城”是架设世界上沟通民族间的桥梁,而整个非洲则是一首诗:“一首抗奴役的诗,一首呼唤解放的诗,一首战斗的诗!”

在诗人的笔下,朝鲜山野的“一束金达莱”,象征着中朝鲜血凝成的友谊;一颗往返中日之间古莲子的发芽、开花,记载了中日文化交流传统的悠长;中国的茶移植摩洛哥,一杯清茶与非洲最早的“咖啡”对话;而出土的一只《玛瑙杯》,则使人想起了“丝绸之路”,“沙滩上,驼峰浮游,/大道上,黄尘裹马蹄”——“向东,向西”……

反抗殖民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制止一切侵略和战争,守卫人类生存的家园,保卫和平,是世界历史的最大愿望和当今时代的广泛吁求:

 

    在我们这旋转的地球上

    和平是一棵树

    给它雨露,给它天空

    好让每天的太阳

    攀着它上升

 

纪念碑前的歌与哭

 

 共和国前进的途程中,波诡云谲的时代激荡,即使是作为军旅诗人的李瑛,也难免受到伤害,心灵划下岁月的擦痕。1955年批判胡风运动中,因他在大学期间写过《论诗人绿原的道路》一文,而被隔离审查,因为绿原四十年代是胡风指导下的“七月派”诗人。1958年反右斗争扩大化中,他被定为“中右”,下放改造。1960年,庐山会议后,因曾写过颂扬彭德怀的诗《在朝鲜战场上有这样一个人》,再遭批判。1966年,《解放军文艺》编辑停止工作,他交代问题。刊物撤销后,他被调离北京,分去广州军区听候处理。他和郭小川之间有过几次书信来往和聚首相谈。心意相通,灵魂相契。

 1976年是一个大动荡、大转折的一年。三个伟大领袖相继辞世,唐山发生世所罕见的大地震,然后是“四人帮”的覆灭,十年动乱结束,而迈向现代建设,迎接历史的“春潮”……

诗人诗集《难忘的一九七六》,1977年出版。

在这部诗集中,最真挚、最深情、震撼人的是他的长诗《一月的哀思》。这首长诗,也标志着他诗歌创作的重大的根本性的转变。从时代的颂歌、战歌而进到对革命人生的历史与哲学思考。

 1976年1月8日,周总理逝世。 1月11日,诗人去天安门广场送别总理的灵车,目睹十里长街,万人挥泪。归来后开始写作长诗《一月的哀思》,15日完成前四章,给一二好友看过,便藏诸筐底。4月,丙辰清明,他到天门安广场,看群众悼念总理的悲愤场面和人们所写的诗词,抄录部分诗作。《一月的哀思》和天安门诗歌风潮是同一的历史发声,是合鸣共振的时代旋律。

 周总理,一生为民族的解放和人民的幸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他的身上,有中华民族几千年的魂魄,他的功绩和作为体现了一个中国共产党人的博大襟怀和崇高的人格品性。他的生平,撼动了整个世界;他的离世,震撼了一个时代。他将世代活在亿万人民的心中。并在中国历史的长卷上放射永不磨灭的光辉。

 这首长诗,聚焦于十里长街人们含泪为总理送别的宏大而悲壮的整场:

 

    呵,汽车,扎起白花,

    人们,黑纱缠臂。

    广场——如此肃穆,

    长街——如此沉寂。

    残阳如血呵

    映着天安门前——

    低重的冬云,

    半落的红旗……

 

    车队像一条河,

    缓缓地流在深冬的风里……

 

 而此刻,面对总理的遗体,“多少人喊着你,/扑向灵车/多少人跑向你/送上花束和敬礼”。那些送别的人每个人都是:

 

    一颗心,一片翻腾的大海,

    一双眼,一道冲决的大堤。

 

 诗人也站在人群之中,他含泪想象这送葬的场景:“主会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分会场,五大洲南北东西”,“江水沉凝,青山肃立,/万木俯首,星月不移”……这是何等庄严、肃穆、伟大的葬礼。他深情看着那行进的灵车,仿佛碾过了一个世纪:从“迷雾紧锁的重庆”到“风狂雪猛的莫斯科”,从抗美援朝到支援非洲兄弟 。总理办公室的灯光几十年彻夜长明,你的身影走遍了祖国大地的工厂、军营和田园。哪里有危难,哪里就有你。你永远为中国人民操劳,也为世界人民尽力。

 诗人挥洒笔墨,这样概括总理的精神:

 

    这是一副

    永不休息的大脑呵

    是一滴

    熊熊燃烧的血液。

 

 总理一生持守的就是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从初始到终结,贯穿了他整个生命的履历。这是一位伟人的民族品格和时代伦理:

 

    总理,敬爱的周总理

    泪眼,看不清你的遗容 ,

    却只见你胸前

    没有绶带,没有勋章,

    只有一枚

    你长年佩带的徽章,

    像你一颗火热的心,

    跳动,跳动,

    永不停息。

 

诗中不断重复的诗节:“呵,此刻,灵车,/正经过十里长街,/向西,向西……”,不仅凝聚了诗的历史时空,而且表达了人们对总理哀思与怀念的绵长。

李瑛的诗歌创作,从自然景物的部队日常生活的描述,而转向对重大题材和历史事件的宏大的政治抒情。但他并没有完全因袭政治抒情的传统,做一般的形象铺排和理论论辨,而是把重大的场景与生活细节、浓郁的情感交织、融会起来,做生命哲理的阐发,从而形成形象、情、理完美统一的诗歌范式。

时代的春天,使诗人迎来了他诗歌创作的第二度青春!

  

生命主体建构的自然映托

 

李瑛1978从《解放军文艺》编辑部调任解放军文艺社副社长,1982年改任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副部长,1985年升任部长。在新的历史时期,经历了终结与开始的反思之后,他的诗歌创作,进行了新的艺术探索,实现了大跨度的超越。依然是热爱祖国大地和人民,但已经有了生命主体的觉醒。因而,开启了与脚下的土地和民族相融合的更为广阔与深入的寻绎、求索和叩问。什么是中国人的道德人格和生命伦理?

诗人的这种精神意向,是全方位的多层次展开的。面对物质与精神的倾斜,历史与现实的交叠,使他的生命和灵魂充满悲痛和忧虑。他要打开这一历史心结,只能进行不懈的探索和尝试,致力于改变自我,重塑新的自我主体形象。

诗人从大自然中汲取爱和生命的力量。他继续在祖国的大地上漫游,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他的诗不是一般的浅表的记游,而是做生命哲学的思考。在《多梦的两高原》,他写“戈壁海”和“黄土地情思”,展现大西北的横亘古今的地域风情,原始、苍茫、粗砺,却也跃动着生生不息的顽强的生命力。你看“大戈壁”,它表面上是恒凝的不动的,它沉埋着“断碑、残简、弓弩、鸣鏑”但却有五千年不死的“砾石般颜色的蚯蚓”,穿行“在蜥蝎般颜色的砾石间”。也有“诗和流浪者的歌”,“缠绕在一丛丛/稀疏的劲草间”,以“嘶哑”的“呼声”,标举了生命“尊严”的高度。因此:

 

当太阳沉落

看啊,在夕阳的辐射里

颗颗砾石一齐炼成

通红通红的炭火

戈壁滩便变成一片

燃烧的海

在雄浑和苍茫中

云涌过,风涌过,历史涌过

它们一起激荡着

高高地飞腾起来

辉映着如血的霞光

显示生命的庄严和膂力

 

大戈壁上的《胡杨林》有着漫长而苦命的遭遇,然而“它至少能活三千年:长着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烂一千年……”。“怯懦和恥辱不属于它们/它们用自己的存在解释/生活和生命”,虽然苦涩,但庄严而美丽。

他写黄土地:“不像江南,这里/不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地方”,但“浸透汗的黄土层/是生长弯弯曲曲的野生植物根须的地方/是弯弯曲曲的根须扎进土层的地方/是生长最初的时间和生命的地方/原始的野性和充满力量的黄土层/是给我血液的地方/在斑驳和皴烈的痛苦里/讲述着人类的坎坷和希望”。

诗人曾经多次到过“南海”。在《南海》诗集里,有一首长诗《海》。这首诗,视点高远而宏阔:先从太空望大海,它不过是一点“幽蓝”,相对于“茫茫天宇”地球只是“一滴水”,然而正是地球,地球上的海却献给宇宙以“伟大的生命”;然后,置身地球投入大海,探寻生命的奥秘。诗人写道:大海“广阔”又“渺小”,既“寂静得可怕”,而寂静中又充满“抗争和呼号”,有时是“和谐的,自然而完整”,也有“凶残的厮杀和咆哮”,这里有“比城池更坚的盾”,也有“比雪刀更利的矛”,这里“到处是火线”,“到处都有攻占和潜逃”……矛盾,冲实,单调与繁复,寂灭与诞生,不停的运动,不断的更新。这就是大海博大而雄浑的生命力所在。在这里,“自然史”象征“社会史”。大海的奥秘,也就是人生的奥秘,诗人从大海的飞涛中领悟了生命的哲学原则和力量。他最后写道:

 

学习大海吧,

即使它的微小的每一滴水珠,

在澎湃的洪涛中,

也始终是那样充满活力,

怀着一个伟大的理想

日夜不息地唱着歌……

 

马克思在《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中曾说:“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然与之不断交往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用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在与自然万物自由平等的往来注息中,把爱传递给自我,自然也以相同的方式回报。“天人合一”,不仅是天地之大德,而且也为人类搭建了生命灵魂永恒的栖居之所。诗人这样道白:

“我爱诗,因为我爱大自然,它的庄严与质朴,和谐与完整,壮丽与永恒,它磅礴天宇的生命力,常使我激情澎湃不能自已。”

“我爱诗,从它能获得自然的启示,性灵的召唤,从它能领悟历史的奥秘,倾听未来的回响”。

大自然铸造了诗人的主体生命,也养育了他的诗歌精神和韵律!

  

从历史长河中打捞民族魂魄

 

中华文明五千年,风烟过尽,它的史蹟,我们只能从文化典籍、遗址和出土文物中寻找。然而,那荡动于历史时空中的民族精魂,却流贯于我们的血流中。诗人感怀、凭吊历史,在漫长的沧桑岁月中,开挖文化流脉中个体生命的生存智慧和精神境界。

李瑛从古及今,翻动史册,阅读苍茫。他《读贺兰山岩画》,那岩壁上的线条带着远古人手指的“温热”,它沉默至今,“那是自己生命的沉默/是自己生命的根的沉默”。他捡拾一块《陶片》,它“浑厚质朴,如一支谣曲/像第一次睁开两千年的眼睛”,那灰祸色的片体上留存着勤劳,火和泥土印记。他参观博物馆,《看商周青铜器》,那一件件的青铜器皿,它们来自时空深处,“苍茫中已站了三千年/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品格和骄傲”,“这是一个古老民族的智慧和文明/是一种精神”,“它们高昂着头,沉沉稳稳地/屹立在太阳和大地之间/万古不灭”。还有秦的《武士俑》,汉的《卧马》石像,唐代的《夜光怀》,它们都见证了历代的征战杀伐、生死交搏的宏大壮烈场景。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昭示了一种生命的力量。而《长城日出》,那古老的长城,作为中华文化的象征,那曾经的“弓箭”长予和马嘶/已经锈蚀、剥落/成碎片/成烟云流进古堡下残句悲歌/埋进离离荒草/营养草籽和传说“。但当夜晚逝去,红日喷礴,它就像一条燃烧的巨龙,“昂着东方,飞腾向前”,这就是“我们历经沧桑的崛起的/祖国!”……

中国是诗的国度,文学艺术更是民族灵魂和血脉流涌与绵延。诗人《听埙》,埙是远古的民间乐器,“至少已有五千年”,这泥土智慧的凝结,如今以“全部生命”向世界歌唱,“太阳告诉我/它是我们的祖先/祖先的一颗跳动的心”。他到荆州博物馆,写《编钟和我》,那六十四件编钟,排到在那儿,是山河的邂逅,历史的旋律,“多少支歌铸进青铜/多少支歌埋进泥土/多少支歌凝成美的生命”,让“我理解了历史、人生、欢乐和痛苦”。他在甘肃武威听《凉州词》那伴着羌笛哀婉而又苍凉的乐调,让他忆起唐代诗人王翰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凉州词”常表现塞外苦寒和勇士把守雄关的豪迈与悲壮。他来到从唐代留存至今的《石壕村》,不能不想到杜甫的诗《石壕吏》,眼前再现那役吏威逼下老妪无奈投军的惨痛情景。从这首诗中,感受杜甫人格中那种浓烈的悲悯情怀。诗人写《端午》,这纪念伟大诗人的节日,写《过汩罗江怀屈原》,那伟大的屈原是怎样的一种人格风骨?请看:

 

瘦得如一棵兰草

只剩一把高翅的胡子

 

把世界装进陶罐

抱着它纵身跳进波涛里

 

忧愤和痛苦像烧红的铸件

煮沸大江,腾起嗤嗤水气

 

燃烧的波涛站在凄清冷月里

苦难中,谁能找到丢失的钥匙

 

缠在苇丛,埋在沙洲,空留下

一百八十个谜锈在烟云里

 

请你回答,请你回答

两千五百年,盼一句好诗

 

诗人在前一首诗中说:“历史的伤口,流出/第一滴血的这一天/人类最早开放的花朵/凋谢了”,然而无论如何迷茫,但他的精魂沉埋江底,他第一诗人的名字,永驻中国文学的史册,并流韵至今。而这后一首诗则省去了一切背景和评价,只以精微的笔墨,描绘了屈原的身影和造型。但在历史定格中,其身后巨大的时空留白却潜含了一个跨越千古的生命之问。“路漫漫其修远今,吾将上下而求索”。什么是打开灵魂的钥匙,如何找到这把钥匙?两千五百前,屈原留的诗谜,“盼一句好诗”,该由我们今天的诗人作答!

诗人惊奇地发现在斗转星移的世事变迁中,是巍峨的山和壮阔的河,支撑起中华文明,而民族文化和民族灵魂之间深刻的内在联系,谱写了一首源远流长的大诗,阅读这首诗,每一个炎黄子孙都能澡雪精神,重塑灵魂,站成一个立于天地之间伟岸高贵的大写的“人”!

 

个体生命是一片叶子

 

李瑛1988年提请离职,专门从事创作。时年62岁。虽然仍有一些社会活动,如开会、访问、讲学、旅行,但毕竟从岗位上退下来,有了更多的时间和闲暇,来回顾和思考自我生命和诗歌。他青年时不大愿意读理论性很强的枯燥的学术著作,而现在则更喜欢读过去不愿读的那些与人生密切相关的理论性书籍了,包括中国和外国的哲学著作。他在诗集《生命是一片叶子》的“后记”中说:“在生命的黄昏中,我想把自己,把生活,也把自己所理解的人类置放在广裹的宇宙之间,从那里寻找出生存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

这是人生在世的一个永恒的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一命题,即是生命的寻绎,也是灵魂的返乡。

人的一生,流年易逝,岁月匆匆。一般人的生存轨迹,也许大多淹泯在历史的云烟之中。而诗人却可以把人生历程留存下来,把它们凝成语言文字,放在自己的心灵上,共时空地予以重新审视和估衡。“生命是一片叶子”。这片叶子从飘零、调落,可以追溯到它的枝头、主干和根须。或者反过来,也可以从根干、枝叶,直寻到它的葳蕤与繁茂。此种思维的往返转回,昭示了宇宙生命的真谛!

泰戈尔曾提出过“回到人类智慧的童年”的诗学命题。李瑛的后期诗歌创作,对些做了很好的回应。他在《思念埋我童年的故乡》一诗中说:

 

几十年匆匆远去

越是年老,越是梦长

我要将最后一把泪

洒在它野草的根上

 

他常在夜间听到遥远的故乡呼唤他的《乳名》,便忆起当年“我的乳名没有乳香/沾着草节,滴着泪光/叫一声,溅起的是/苦涩野菜的清汤”。他怀念母亲在他童年“为换一把盐一把米”的生计,而日夜辛劳编苇席的情景,后来当我长大,能背诵“蒹葭苍苍”时,才领悟到那《苍苍芦苇》,“无论露珠或霜花/都营养过我/我的生命离它很近”,那苇席就是“母亲的胸膛”。他难忘乡村那“熏黑的草房”内那光芒微弱的《油盏》,“油盏里耗尽的”是“母亲的血、汗和泪光”,每当我孤寂时,“我便寻来当年初识的字/拨亮油盏,照耀我/写下激情翻涌的诗行”,“呵,一生什么都可以遗忘,/可莫忘了妈妈和她的影子以及伴我长大的油盏的灯光”。他《感谢野菜》,那喂养他生命的食粮,他不忘那儿时的青蛙,他们曾共同编织过“春季的故事”,他想再一次聆听那深秋的《蟋蟀》,它的鸣叫曾伴过他童年的悲凉……诗人以平静的心态,回忆自己的童年和故乡,寻找自己的生命之根。他的童年虽然清苦和饥饿,但也不泯灭纯真与坚韧。恰如诗人在《回忆:我的童年》诗中所吟唱的:

 

至今,几十年匆匆过去

我总想起那蓬倔强的野草

凄苦,贫瘠又桀骜, 它的形状

如一把野火在愤怒地燃烧

 

诗人经历了“年轻的时候”寻梦的季节,经历了“最初的爱情”、、战火中青春,他走过的人生旅程曲折而漫长。他在《我像河流》一诗中,这样总括他的人生:“在流动中/我遗失了很多东西/记忆、开花的梦,奇幻的向往/使大地颤动的暴风雨/一边向前,一边沉落/而同时又获得了很多东西/燃烧的爱,历史感,疤痕和庄严的/思想/像石头般深刻的哲学和/像水底的星星般的诗”。

这样,诗人建构了自己的诗意栖居的家园。他在《家》一首诗中,如此写道:

 

有一片屋顶

把风雨遮在外面

有两扇窗子

可以看风景和宇宙

有一张床和一盏灯

让我读书、工作、听音乐、寻梦

 

有了这样的心境,他以人类生命源初的哲学,秉持“赤子之心”观照大千世界,在日常生活和日常自然中,就有了更多的洞察和领悟,从而涵养了他精神人格的包容、博大和悲悯。

人从虚无中来,又到虚无中去。自《摇篮曲》到《墓碑》,时间丈量着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什么是真正充实的人生?诗人说,它就犹如《冬泳》:在隆冬的冰水中,“生命/对血说,你需要燃烧/对肌肉说,你需要磨砺/对骨头说,你需要熔铸和锤炼/还有身后的意志和信念”。生命的本质在于生长的力量,在于创造和自由。他望天上的《流星》闪过,“一个赤裸的透明的生命”,“由于勇敢又羞涩/而变得惊人的美丽”。他凝想《假如大海没有浪》,那就“犹如人间没有哭,没有笑/只一片可怕的死亡”。他《看一棵雷击的树》,那树以一片旋转的叶子告诉他:“我的生命超过一百个雷/我的身体虽已残损/灵魂却更显坚强”。他流连街市,把树枝上欢快的小鸟与路边出售的鸟笼,联系起来,告诉人们生命失去自由的严峻,他来到海滩,捡拾一只《寄居蟹》,可怜那缺乏独立的屈辱的生命。他《听一只工蜂赞美劳动》,他向一把《钥匙》学习忠于职守,在一支摇曳的《蜡烛》前,他感悟它“无论滴下的是泪滴还是蜜汁”,都是圣洁的纯情。他和自己的孩子谈《幸福》:“在苦涩中长大的幸福/和苦痛一样近,一样寂静/会流泪却永远不会衰老”……这些诗,关注日常,贴近心灵,在随意、自然、平朴中闪着哲理之光,犹如经霜枫树枝头,飒飒飘落的一片片殷红的叶子!

 

 

一棵树扎根在中国大地

 

李瑛1980年发表的《我骄傲,我是一棵树》,实现了他前后期诗歌艺术的巨大转型,从客观描述而转化整体象征。诗人以树为主体意象,通过想象和联想,倾诉自己挚爱祖国的人生追求、社会理想,型塑自己挺拔伟岸的人格风骨。“我骄傲,我是一棵树”,为什么值得骄傲?因为“我”生长在黄河岸边、长城脚下,身上流动着民族传统的生命汁液。它不再是李瑛过去诗歌中的小树,不仅挡风沙,而且把自己坚韧而柔嫩的手伸向社会和人间。他肩负着人类赋予他的使命和责任。“我”要使“孩子”幸福、“老人”欢乐、青年男女相爱,我要使每一个人都有“宁静的梦”,我要守护大自然的生存,我要为人们酿造甜蜜的生活,我为改变不幸的命运而尽力。诗中写道:

 

我相信,总有一天,

我将再也看不见——

饿得发蓝的眼睛,

卖血之后的苍白的嘴唇,

抽泣时的颤动的肩膀,以及

浮肿得变形的腿、脚和胳膊

 

即使“我”这棵树倒下了,生命的欢乐与悲哀,事业的成功与失败,都将刻入记忆的“年轮”,作为“我”对“大地的感谢”,而且还要让自己“尽快地变成煤炭”,以献给世界,“纯洁的光,炽烈的热”!这是一种怎样情满天下,高耸入云的生命品格?!

这棵树,这棵生机繁茂的树,是生长和屹立在中国的大地之上的,是这片广袤的沃土培植、滋育起来的。诗人1998年出版的长诗《我的中国》,打开了这棵树成长的悠远而宏阔的历史时空,使它顽韧强大的生命力,获得了深厚的根源和现实繁盛的前瞻。

《我的中国》是一部3600行的赞颂祖国的长篇抒情诗。其在《献辞》中写道:

 

离我心脏最近的,是你

守护着山的尊严、水的歌唱的,是你

照耀在一切星辰之上的,是你

呵!我的中国

 

诗人站在世纪之交,中国历史大转折的节点上,以博大的胸怀和炽烈的诗句,礼赞他所挚爱的正在崛起的祖国。这是一曲儿女献给母亲的颂歌。

这部长诗,从我与祖国、祖国和我的生命感受写起,回溯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历史,追忆共和国屹立世界的艰苦卓绝和波澜壮阔,再现时代为实现百代先人的梦想而使历史快速运转的复兴壮举和奇迹。不仅有激情的颂扬,而且有忧患的沉思。即是历史现象学,又是历史哲学。既有民族的觉醒,又有个体生命的尊严和独立。表现了如下历史和美学的持质:

宏阔而厚重的历史感

诗人立足现今而寻求民族之根,之源。他把思绪引入漫长的历史隧道,从远古的龟甲、兽骨、陶片、瓦罐和碑碣中,看民族开拓洪荒的源起,从“青铜中的殷商/石头里的秦汉/瓦缶上的唐宋”,看国土开合的朝代更替,从《诗经》《梦稡》,从李白、杜甫,看民族灵魂雄奇优美的沛然大气。及至近代,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武装侵略和精神奴役/像两张磨盘/研磨着我的民族和祖国”。而一个民族的觉醒和奋起,终于经历几十年的探索、寻路,经历战斗与流血,于炮火与硝烟中,实现了自由和解放。“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历史的声音震动了寰宇”!诗人这样唱道:“打开历史教科书吧/无论翻到第几页/都会听见一个民族/攥紧骨节的炸响”。这部长诗,把中国放在纵深的时空坐标中予以审视,在回顾——省思——前行的辗转推移中,使它具有了气韵充盈的历史感。

鲜明而强烈的人民主体性

人民创造历史。“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真正动力。”诗人把个人命运和祖国人民的命运联系起来,把人民作为历史的主体,加以推崇,使这部长诗就有了中心意象的精神支撑。他以人民的立场、利益和愿望,来谈判历史的史实和历史事件。新中国成立后,从废墟起步到奠基,从大地贫穷到卫星上天,那是全中国人民奋力拼搏的辉煌。而“文革”十年,则是“丧失理性的年代”,而历史坠入了“更暗的风狂雨骤的长夜”。从暗夜到黎明,打开封闭的大门,让“涛声、浪影、清新的大气和/大洋上蓝色的海风/一齐涌进”,标志着一个充满生机和创造的时代来临。但诗人也看到在物质丰裕、高楼林立的现代,也有人性异化的隐忧:“在霓虹灯跳跃旋转/闪动得使人眩晕中/在到处都有的/角逐、压榨和搏斗中/这里,也有忧伤的云/有污浊的大气/窒息的河流/倾斜的夜街”。人民的历史主体地位和作用,就是在前进与倒退、成功与失落的往返转回中,放其不灭的真理光芒。

高贵而尊严的人格型塑

历史的演化,文明的进步,就是为了缔造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与尊严,又反过来推进历史的发展和跃迁。“道”与“仁”,是中国人道德的“最高原则”。珍惜生命,敬畏自然,天人合一,家园情怀,个人修为,社会担当,等等。都构建了中国人伦理人格的精神骨架。诗人说:“我想起生命/要真正认识这个/会哭会笑的字眼/必须站在生命之上/向上攀登,然后向下俯视”。生命是生长、繁衍和再生;生命是滴泪的爱;生命的价值是为了生存而奋斗终生;生命永远牢记父母的血脉和养育万物的大地的恩情。他结合自己与历史同行的人生际遇,为自己的生命构建了人格理想;保留民族的基因,传承红色的血统,屹立于天地之间,胸怀时代风云,肩负历史的使命和责任,报效祖国,俯首人民,但讲奉献不求索取,淡泊名利,涵养“崇高的圣洁的”品格,像东方大地上的一棵树,平凡而伟岸,谦和而高贵!

每天清晨,我们庄严而美丽的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缓缓升起。它的颜色是火的颜色,血的颜色,我们生命的颜色。它伴着初升的太阳,“燃烧在澄澈的天宇/成为蓝空和宇宙的一部分/照耀在旋转的地球的/前额”。它是一种召唤,一种凝聚,一种历史的见证,一种时代的前导。全国人民仰望着它,那热泪是生命的皈依,全世界华侨望着它,握紧拳头,有了做人尊严的底气。

长诗最后写道:“太阳/当你走过北京/是否看见一个老人/含着激动的泪光/歌唱/像天真的波浪一样/欢乐地歌唱/像大树的叶子一样/质朴地歌唱”。请听老诗人的心声:

 

生我养我的祖国

你在我的爱和创作的光辉中

在我的血中

在我的心中

在我的诗中——

一颗照耀宇宙

光芒四射的恒星

——中国

 

 

 结  语

 

 回顾和梳理李瑛的诗歌生平,我们总的印象是:他携带诗歌跨越历史时空,既与共和国七十多年的历程同步,又足迹踏遍了祖国的万里山河,更以五千文明作为他生命的背影。他的诗歌创作,把个人的人生小径纳入历史风云的大道,把自我生存命运融进民族、人民的命运之中。他把真理的追求、理想的向往,乃至使命、担当,置放在祖国大地,把诗歌话语汇入古今中外的艺术渊流。在此种时空坐标中,他进行生命主体的寻绎、灵魂的涵养,和诗歌艺术的不懈探索。其可贵之处在于:永葆“赤子之心”,以永远新鲜、朗净而又敏锐的感觉,切入现实生活,致力于把个人经验通过瑰丽而奇幻的审美想象加以历史化,不断推进诗意内涵从感性向理性深潜,从而形成惊异而神秘的哲学思致。这就使他的诗歌,不仅具有历史的深度,也同时具备了美学的高度。人生诗化,诗化人生。李瑛以诗歌为生命,他的生命在创作中走向挺拔与成熟,他的灵魂也从大地升腾到天空,而他的诗歌则如负载他的生命之叶与灵魂之云的河流,在时光岁月中从潺缓而激荡,由激荡而澄静……

诗人的诗意人生给我们的启示是:确立个人主体性,以真实深切的感受力,置身时代变革的脉动,心系人民的愿望和生存状况,并且始终敬畏和挚爱诗歌,以人类智慧和诗歌的艺术精神,再造新的历史文明,使个人的心灵史成为民族的心灵史。从而,在人与诗同在中,构建和型塑诗人自我的独特而高尚的人格风范。

  我们可以认定:李瑛是伟大的共和国诗人,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爱国诗人!        

 




责任编辑:系统管理员
扫描二维码以在移动设备观看

诗讯热力榜

  1. 首届杨万里诗歌奖评选活动征稿启事
  2. 《穿越诗歌的星空——60位中法诗人双语诗选》出版
  3. 村里的诗人:一个40多岁农民回到老家 写诗、种地,照顾年迈父母
  4. 带动一批诗人共同加入!海宁这位文化特派员,要把诗歌写在乡村大地上
  5. 每日好诗第426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6. 每日好诗第426期(旧体诗)入围作品公示
  7. 第422期“每日好诗”公开征集网友评论的公告
  8. 第五届“巴山夜雨诗歌奖”征集活动启事
  9. 2024“春天送你一首诗”征集选 |第十二辑
  10. 诗写云南 宁醉毋醒
  1. 每日好诗第425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2. 第422期“每日好诗”公开征集网友评论的公告
  3. 久违了,携着泥土香的诗——与农民诗人田间布衣一席谈
  4. 每日好诗第425期(旧体诗)入围作品公示
  5. 诗意浓浓!文艺大咖齐聚鼓浪屿……
  6. 第七届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奖征集启事
  7. 2024“春天送你一首诗”征集选 |第十一辑
  8. “爱中华 爱家乡”2024中国农民诗会征集启事
  9. 屈子行吟·诗歌之源——2024中国·怀化屈原爱国怀乡诗歌奖征稿启事
  10. 《诗刊》2023年度陈子昂诗歌奖揭晓
  1. 第七届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奖征集启事
  2. 谢有顺:母亲的酒事
  3. 中国作协召开党纪学习教育动员部署会暨党组理论学习中心组学习(扩大)会
  4. 每日好诗第422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5. 每日好诗第423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6. 东京梦华·《诗刊》社第40届青春诗会征稿启事
  7. 张宏森:聚焦出作品出人才 为建设文化强国作出更大贡献
  8. 每日好诗第424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9. 一路高铁一路诗——赣鄱春韵火车诗会在江西举行
  10. 第419期“每日好诗”公开征集网友评论的公告
  1. 中国诗歌网开通“《诗刊》投稿专区”
  2. 《诗刊》征集广告词
  3. 清新旷达 笔底无尘——读温皓然古典诗词
  4. 同舟共济,以诗抗疫——全国抗疫诗歌征集启事
  5. 关于诗和诗人的有关话题
  6. 公告: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评选相关事宜
  7. 赏析《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8. 寻找诗意 美丽人生——上海向诗歌爱好者发出邀请
  9. 以现代诗歌实践探寻现代诗歌的本原
  10. 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征稿启事 (现代诗、旧体诗、书法、朗诵、标志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