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月刊》头条诗人 | 高鹏程 :山河之喻

2022年11月第9期

作者:高鹏程   2022年11月29日 19:25  中国诗歌网    1344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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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鹏程,宁夏人,现居浙江。中国作协会员,浙江“青年文学之星”,参加《诗刊》社第 22 届青春诗会。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钟山》《花城》《北京文学》等刊物。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人民文学》新人奖、储吉旺文学奖等。著有诗集八部


高鹏程身上有行吟诗人的气质。他的简历上醒目地写着:宁夏人,现居浙江。

从“黄土高原”到“海岛之滨”,诗人在不停地行走中,召唤词语的魔法石。他“行走的地域,大都是处于偏僻的乡野角落,远离人居,远离城市与喧嚣”,其诗取材自由,因景而发,因势赋形,带有鲜明的个人标识度,如“海边”系列、“南方行旅”系列、“县城”系列和“博物馆”系列等。

有评论家指出,高鹏程诗歌在对万物作诗语征用的过程中,诗歌主体在诗的、历史的、文化的以及阔大的自然界中驰骋,收放自如,有大气磅礴之象。

在这组诗中,无论是摹写如蒙古长调般的苍凉西部,还是抒怀“绵柔而细碎”的江南及运河,皆朝着历史空间和生活现场敞开,寻找细节并且“辨别它们相互之间的某些隐秘、必然的关联”,从而抵达文化地理和现实生存的维度。

这是一种向着时间的写作。同时,“异乡人”的身份又驱使他不能停歇于对乌有之乡的寻觅,对灵魂居所的求索,而这本身就是在语言领地作跋涉的努力。诗歌将重构诗人地理上的故乡,“一块带着泥巴行走的萝卜,哪里的墒情对了/哪里就是故乡”,“我相信只要方向不错,一直挖下去/也能抵达大地之心”。

—— 何冰凌


在赛里木湖畔看暮色降临


围困一座岛

给它黄昏、衰草、无边的湖水

围困一个人

给他微笑、转身、日落后的孤独

哦,赛里木,你钢蓝峰峦下的晶体

一滴挂在谁睫毛下的,悬而未决的泪滴



赛里木湖:最后的抒情


我爱这群山围成的怀抱,爱这里艰难生长的白杨

也爱它们在湖里稀疏的倒影

如同鲁西西所言

这样,“美好的事物就被我喜爱了两次”

但其实还有更多

我爱这山顶以上的星空

也爱湖里的水草和游鱼

它们在水里游动,仿佛浮在星空之上

当湖水被七色的山体映得斑斓

我爱这斑斓

也爱在斑斓之中万物的倒影

它们伸向水深之处,同时又探向了深远的天际

有一天我也会回到这里

我相信如果一直往水底走,就能抵达最深处的星空



宽宥


天色尚早,希拉穆仁草原上

一只小羊咩咩叫着

撒着欢吃草


它吃得多么挑剔

它只吃草尖上最嫩的部分

整个草原富足、安详  

为它摊开


一只黑头老母羊

卧在它的旁边,静静看着自己的孩子:

它没有赶它吃草


牧羊人也没有举起羊鞭——

要知道,这是一只今年才出生的小羊

它还没有经历过冬天

它命数中的暴风雪还远远没有到来



点灯


九月。草原之夜,众草酣睡,大地呼吸沉稳

今夜需要拣拾牛骨,擦磷取火

烤骨缝中的寒气


草原上空,云层安坐

摆弄命数的棋谱


地上,三座玛尼堆遥遥相望

像还没有被点燃的

三盏灯


啊,今夜我必须摸索着,取出肋骨中的

一粒星辰——我从云手中偷走的

一枚棋子

我要用它点灯


希拉穆仁草原,今夜

一颗在我心里悬了多年的石头

就要落地



河之流向


在运河边的一个小镇里

我曾写下这样的诗句:乘着高铁去乌镇

用最快的速度

抵达最慢的生活

我承认我是在逃避

我承认我不敢相信远方的存在

我对这条金属的运河心怀畏惧

我害怕它送我去的地方并没有我要的未来

所以,我让它通往了乌有之镇

就像曾经的河流,大都消失于海水

现在,我看到,一条河流的水穷处,并非它的尽头

一条固体的、金属的河流替代它

继续流淌

所有的河床都指向了一个确定的未来:

在运河的终端

顺着导游的手指,一座蜃楼般的大城正在崛起



水穷处


水至穷途

水直立

“郡城塔影落波尖”

——一座塔于水穷处高高竖起

这是另一条运河。一条固体的运河,一条直立的运河

继续承接它的使命:

从前,它更多地动用它的肉身

运送漕粮、官盐、库银

现在,它更多地在动用精神

运送光——

不必自证,这座城市的另一处

一幢仿建于它的塔也在效法它,发出光芒

它的一头,矗立在未名的湖水中

另一头,连接着湖面上方的星斗



鹤顶山庄:有关诗歌地理的发言


就像沃尔科特用诗歌重新创造了一个加勒比海

帕斯为阿兹特克人找到了《太阳石》的结构

或者说,《太阳石》恢复了阿兹特克人的传统


在苍南鹤顶山庄,一群诗人在谈论诗歌地理

以及地理对诗歌的作用和反作用


“古典的诗意里有我们共同的家园。但有时候

身在故乡的人没有故乡

所以我们要跳出故乡来看故乡。”


这些话都对。但有关诗歌地理或者地理诗歌学

我没有更多的话题

而故乡是我这些年行走时,用来擦拭眼泪的

一块皱巴巴的手帕。已不能拿出来示人


“一块带着泥巴行走的萝卜,哪里的墒情对了

哪里就是故乡。”

现在,我待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

举着诗歌的小铲子,为我的萝卜挖坑

我相信只要方向不错,一直挖下去

也能抵达大地之心



(“头条诗人”总第738期,内容选自《诗歌月刊》2022年第11期)



凝视:时间之美(随笔)

高鹏程


若干年前参加青春诗会,老师们要求每个学员用一句话介绍自己的诗观。作为一个初学者,我根本没有什么成熟的诗歌观念,于是只能简单回顾了一下自己写诗的理由权且交差。记得当时写的一句简单的话是:诗歌是我审视自己和生活的一种方式。时至今日,对于诗歌,我仍然没有什么与人殊异的见解,断断续续写了这些年,我始终简单地认为,写作,无非是借用文字的力量来处理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以及自身的关系而已。

人到中年,生活逐渐被各种冗长人事拖累,有时候简直是疲于应付。这时候就需要寻找化解块垒的途径和方式。利用有限的时机,把自己从各种应付中暂时解脱出来,置身于人与自然、与万物生灵的相互凝视和对话中,体验时间的流逝与永恒,对我来说是一种有效的化解疲倦的方式。所以,这些年,只要一有机会,我总是外出行走。

这些年,在有限但尚且断续坚持的行走中,我到过很多地方。体验过不同地域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之美,感受过南与北、沙与海、干旱与潮湿、粗砺与温润的不同方式的照拂。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风景里,总有深深触动我的地方,让我忍不住拿起笔,记录下一些简单的感受。

就这样,一路坚持下来,居然也有了些许收获。陆续出版了几部相关的诗集。在整理这些诗集时,我发现,我去过并为之写下最多文字的,并非是一些风景优美的名山大川,而是一些有着悠远或切近的历史文化遗址或者遗迹的地方。我没有为山水重新命名的兴趣和能力,我所抵达之处,始终是一些隐藏在历史褶皱中的隐秘角落,不曾为多数人探究。

我曾多次利用还乡探亲的机会,去寻访故乡周边的,遗落在丝绸之路古道上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古代关隘、荒城遗址,并为之写下了一部名叫《萧关古道:边地与还乡》的诗集。我也曾多次行走在我借居的浙东沿海一带,走遍山陬海隅里许许多多无人居住的荒废村落,走过“浙东唐诗之路”东支线上众多遗址,并为之写下大量的诗文。结集而成的诗集有《江南:时光考古学》《细雨海岸》《海边书》等等。

漫长的行走和写作过程中,我也逐渐发现,有一个普通而神秘的词,始终在左右我行走的方向和写作的重心。这个词就是:时间。我之所以无数次走进很多荒废的遗址、前人途经的遗迹,是因为在那里我看到了时间在不同时段的斑斓面孔以及这些面孔掩藏下的斑驳真相。

我曾以博物馆为题写下过大量的诗歌作品,也以同名的诗歌随笔表达过我对时间的敬畏。在凝视博物馆里那些或古拙或精美的藏品时,我强烈地感受到流逝和永恒带给我的冲击,“博物馆隐藏在城市边缘,我们庞大的生活和城市,只占它将来微小的空间”。

我简单地认为,向着时间的写作,也许能够自然地帮助我过滤写作的无效性,我写下的简单的文字,也许能借用时间的力量获得相对长久的存在。


对于时间的认知,除了这些年自己潜意识里的自觉成分之外,还得益于另外的一些机缘巧合。前些年,我曾有幸进入鲁院以及其他几个高校,获得一些安静读书的机会。在李敬泽、施战军、吴国华等众多老师的课堂上获益良多。特别是李敬泽老师提到的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时间三段论,带给我莫大的启示。

布罗代尔将历史时间分为长时段、中时段和短时段,即地理时间、社会时间和个体时间。三种时间及其所对应的历史事物在历史进程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其中,起长期的决定性的是自然、经济和社会的结构,社会时间对历史有着直接的作用,但它们是人力无法控制的;而事件只不过是一些浪花或尘埃而已,对历史进程不起重要作用。

布罗代尔虽然认为短时段的事件对历史发展的走向影响甚微,但是也并没有完全否认它的作用。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无论中时段,还是长时段,它们都是由短时段组成的。而短时段里,一些具有隐秘和深远意味的细节,无疑是其最重要的元素。就像某场战争中,有个士兵在黑暗中明灭的烟头,暴露了目标,导致被狙击,从而改变了战争的走向。它们在一定意义上,也改变了某些事件的发展走向,进而影响到整个历史的发展进程。

毫不讳言,布罗代尔有关时间的三段论,切实影响到了我对诗歌文体的认知和写作向度。诗歌作为一种文体形式,若论其厚重和篇幅承载尺度,显然不如其他文体,更无法像长篇小说一样承载完整的长时段的题材信息量。但它的优势在于能够直接介入蕴藏在历史长河和生活现场中的那些富有意味的细节。诗歌的任务也许就是要寻找这些细节并且辨别它们相互之间的某些隐秘、必然的关联。不断寻找辨析遗留在历史空间和生活现场的细节予以有效呈现,继而确立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也许这就是诗歌独特的魅力所在。

或许会有细心的读者发现,我在诗歌文本中凝视或者关注过的事物尽管大多置身荒野,但并非纯粹的自然环境,大都是一些遗址或者废墟,属于逝去的人事和被遗弃的生活。说到底,在文学作品要处理的四种关系中,人始终是居于中心的,倘使我们生活的星球没有了人,那它和茫茫宇宙的其他天体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关注它们,恰恰是因为这些逝去的事物大都属于过去的时间,因为荒废而更接近自然,这些被遗弃的生活也因为属于过去,和当下的生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就给了我一个足够客观的观测点,一个足够客观的参照谱系,去对照、辨别当下的人事、当下的生活。从而去探究我们当下的生活里,哪些是无意义的,哪些具有时间也无法褫夺的价值。

曾经居于新疆一个名叫黄沙梁的偏僻村落里的刘亮程,在他的文章中讲到一个小笑话,说村子里某人有一次去北京旅游,回到村里后大家问他有什么感受,这人说北京什么都好,就是太偏远了。这个笑话也曾带给我启示,一个人生活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地的中心。世界,是从他生活的脚下向外延伸的。

对于我们而言,能做到的,就是认真活在当下,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且尽可能地通过大量的阅读和行走,将自己置身于另外的坐标,去打量审视自己的生活。生活在现实维度中,并不影响我们用过去的眼光来审视未来的境遇,也并不影响我们用未来的目光审视当下的自己。

时至今日,我的行走仍在继续,我的简单、笨拙的写作仍在继续。将来,如果能有机会从中挑出一些满意的作品,我想我会将之命名为“大地之心”——尽管我行走的地域,大都是处于偏僻的乡野角落,远离人居,远离城市与喧嚣,但只要它是有人曾经存在、思考过的地方,那就是生活的中心,那就是大地之心。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责任编辑:王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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